东洲，越国，青山城。
这是李三下凡的第七天。
正午的阳光像泼洒的金汤，热辣辣地浇灌在这座凡人城池的每一个角落。集市上人声鼎沸，卖菜大婶的吆喝声、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还有远处寻芳阁姑娘们招揽富商时的娇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名为“红尘”的巨大声浪。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脂粉的香味、刚出笼的包子香气，以及马粪发酵后的独特酸爽。
这味道若是放在圣宗，李三能把负责卫生的执事长老皮给扒了
但此刻。
“啊……真香。”
李三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色，仿佛吸入体内的不是尘埃和异味，而是九天之上的氤氲仙气。
他此时的形象可谓别致。
为了融入凡人，他特意给自己施加了一层幻术——虽然他自认为那是最高明的“易容术”。在外人眼里，他是一个身形飘逸、虽然衣衫褴缕、蓬头垢面，但五官却依稀能看出几分俊朗的年轻乞丐。
“这才是生活，这才是大道。”
李三背着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
凡人们在他眼里格外有趣。
看那个正在讨价还价的胖妇人，为了那两文钱的葱姜，面部肌肉扭曲得多么生动？那不比宗门里那些整天板着脸装深沉的长老们鲜活多了？
再看那个在路边撒尿的小童，那水柱划出的抛物线，竟暗合天道至理……嗯，虽然最后尿湿了鞋，但这正是“大道有缺”的体现啊！
李三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指点江山，感觉自己是个微服私访的仙帝，正在视察他的蝼蚁子民。
突然，一股浓郁的肉香钻进了他的鼻孔。
李三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咕噜”。
自从封印修为后，他就重新拥有了凡人的饥饿感。这种感觉让他新奇不已——几千年没饿过了，这种胃壁摩擦带来的空虚感，简直是一种久违的享受。
他顺着香味看去。
街边，一个简陋的包子铺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老板是个光着膀子、满身横肉的大汉，正挥舞着大勺，一脸凶相地吼着伙计干活。
“就是它了。”
李三眼睛一亮，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他来到蒸笼前，看着那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点了点头，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极其自然地抓起两个最烫的包子。
“这面发得不错，蕴含了一丝五谷精气。这肉馅也勉强凑合，虽然是凡猪，但也算死得其所。”
李三一边点评，一边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甚至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袋，舒服得让他眯起了眼。
吃完一个，他又举起第二个准备往嘴里送。
“哎哎哎！住手！”
一声暴喝打断了李三的进食雅兴。
那满脸横肉的老板一把扔下大勺，冲过来挡在李三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不知死活的叫花子，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哪来的疯狗？想吃白食？给钱！”
李三愣住了。
他手里拿着半个包子，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老板。
“钱？”
李三歪了歪头，象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词汇。
他是谁？他是李三！是圣宗化神老祖！是修仙界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在过去的三千年里，他走到哪里不是万邦来朝？别说吃两个包子，就算是把这一国皇室的御膳房搬空了，皇帝还得跪在旁边问他咸淡合不合适。
什么时候轮到他给钱了？
这不仅是麻烦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这是对“化神老祖”这个崇高身份的侮辱！
“老板，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李三咽下嘴里的包子，非常认真地、耐心地跟这个凡人解释，“虽然你确实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吃了你的包子，那就是你的造化。这上面沾了我的口水……哦不，仙气。以后你这铺子必然蓬荜生辉，财源广进。这等因果，你还要我给钱？你应该给我磕几个响头！”
包子铺老板听得青筋直跳。
“因果你娘个腿！造化你大爷！”
老板怒极反笑，随手抄起案板上一根手腕粗的擀面杖，指着李三的鼻子：“老子看你是活腻了！三个铜板，少一个子儿，老子把你腿打断！”
李三叹了口气。
“凡人啊，总是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蒙蔽了双眼，看不见真佛。”
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步履从容，“这包子算我赏你的机缘，不用谢了。”
“我草！”
老板彻底炸了。
见过吃霸王餐的，没见过吃霸王餐还这么理直气壮装大尾巴狼的！
“给老子站住！打死你个死叫花子！”
老板挥舞着擀面杖，像头暴怒的公牛一样冲了出来。
“呼！”
风声呼啸，擀面杖带着凡人武学的巅峰力量，直奔李三后脑勺而去。
周围的食客纷纷惊呼，甚至有人捂住了眼睛，不忍看那乞丐脑浆迸裂的惨状。
然而。
李三就象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脚下看似随意地一滑，身形诡异地向左侧偏了半寸。
“砰！”
擀面杖狠狠砸在他旁边的空气里。
李三转过身，一边倒退着跑，一边指着老板大笑：“哈哈哈哈！好！这招有点意思，可惜下盘不稳，若是你的左脚再往前半寸，发力就能增加三成！”
老板一击落空，更是火冒三丈，红着眼继续追打：“你个神经病！别跑！”
于是，青山城集市上，一个满身横肉的大汉拿着在大街上狂奔追杀，而前面那个衣衫褴缕的乞丐不仅不害怕，反而跑得兴高采烈，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指点江山。
“哎哟，这一棒子偏了！你是想打我的左肩吗？太慢了太慢了！”
“哎呦，要不是我修为高，就要栽在这了！”
“哈哈哈哈！痛快！整个天下，除了天劫，也就你敢这么追着我打了！”
“来来来，往这儿打！用力点！没吃饭吗？你的包子自己不吃吗？”
李三兴奋得满脸通红。
太刺激了！
这种被追杀的紧迫感，这种凡人之间拳拳到肉的原始搏斗，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生命力”。
那些仙门里的对手太无趣了，动不动就是法宝轰炸、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哪象这个老板，每一棒子都饱含着真挚的情感（愤怒）。
眼看前面是个死胡同。
李三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觉得差不多了。戏要演全套，既然是凡人乞丐，那总不能一直闪避，那是作弊。
“来吧，兄弟！让我感受你的怒火！”
李三张开双臂，挺起胸膛，象是在迎接天道的馈赠。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老板见状，愣了一下，但怒火攻心的他收不住手，一拳狠狠砸在了李三的眼框上。
“砰！”
结结实实的一拳。
李三应声倒地。
并没有护体真气震碎老板的手骨，也没有反震之力把老板震飞。
李三特意撤掉了所有防御，以当年刚入修仙界时的肉体，接下了这一拳。
痛。
火辣辣的痛。
眼框迅速充血肿胀，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老板打完这一拳，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看着倒在地上的李三，心里反而有些发虚。毕竟这只是两个包子的事，真要把人打死了，还得吃官司。
“喂……别装死啊！我没用力！”老板握着还有些发麻的拳头，色厉内荏地喊道。
地上的李三动了。
他缓缓坐起身，抬手摸了一把鼻血。
看着指尖那一抹殷红，李三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随后爆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
“血……”
“流血了！还流泪了！我竟然流血了！哈哈哈哈！”
李三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一种癫狂的满足感，“三千年了！自从结成元婴后，就没有人能让我流血了！好！打得好啊！”
他顶着一只乌青的熊猫眼，满脸是血地爬向老板，眼神亮得吓人：“再来！往这儿打！再给我一拳！打死我！求你了！”
老板：“……”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空气瞬间凝固了。
原本凶神恶煞的老板，此刻看着李三的眼神就象在看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比恶鬼更可怕，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老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擀面杖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他娘的有病吧？”
老板的声音都在颤斗，“为了两个包子，至于吗？”
这人不仅不喊疼，还求打？这要是真打死了，这疯鬼怕不是要缠自己一辈子？
“滚滚滚！赶紧滚！”
老板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两个早就凉透的剩包子，象是扔石头一样扔到了李三怀里，“算老子倒楣！这包子送你了！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说完，老板捡起擀面杖，逃也似地跑回了铺子，甚至连刚才掉在地上的那只鞋都没敢捡。
人群也象是躲避瘟疫一样迅速散开，给李三让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李三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两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剩包子。
“这就是凡人的博弈啊……”
李三拿起一个冷包子，也不嫌脏，大口咬了下去。冰冷的硬面团硌得牙疼，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通过示敌以弱，利用对方的恐惧心理，最终不仅免去了债务，还获得了额外的战利品。”
李三一边嚼着冷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总结着刚才的战斗经验，“这比和那老秃驴打架要有技术含量多了。妙，实在是妙。”
他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并不打算用灵力去治愈那只熊猫眼。这可是他的勋章，是他在红尘历练的第一枚军功章。
吃完包子，李三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的目光在集市上扫视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了街角的一个地摊上。
那里摆满了一些破破烂烂的陶罐、生锈的铜剑和沾满泥土的玉佩。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坐在那里，眯着眼忽悠一个外地来的书生。
李三的眼睛瞬间变得比刚才挨打时还要亮。
“听说这种地方，经常会有蒙尘的神器，或者只有气运之子才能看穿的宝贝。”
李三嘿嘿一笑，顶着那只还在渗血的熊猫眼，象一只闻到了腥味的猫，兴奋地搓着手走了过去。
“作为渡劫失败的气运之子，我去地摊上随手买个破烂，里面肯定藏着上古神器或者绝世功法吧？这不过分吧？”
“老头！把你这里最破、最烂、最没人要的东西都给我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