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宗，禁地主峰。
风停了，雷歇了。
圣宗宗主那句“不知又要死多少人”的悲叹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圣洁感。
然而，下一瞬。
天际边那道已经消失的黑色遁光，竟以一种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倒放般骤然折返。
“轰！”
巨大的风压直接将刚勉强站起来的圣宗宗主再次按进了泥土里。
李三那张苍白、阴郁的脸，毫无征兆地贴到了宗主的面前，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过半寸。
李三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宗主，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委屈，以及一丝被误解的愤怒。
“小赵啊。”李三幽幽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魔头如坠冰窟，“我刚才好象听到你说……我要去杀人？”
赵青梧趴在地上，整张脸嵌在碎石里，冷汗混合着泥土流进嘴里。他想辩解，但化神期的威压如同万丈山峦轰然压顶，别说开口，他连动一动舌头都做不到。每一次试图呼吸，胸腔都象被铁箍死死缠紧，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不好意思呀，只是我修行了数千年，耳朵稍微灵了一点点。”李三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语气突然变得急促而焦躁，“但我得跟你讲道理。我李三虽然疯，虽然渡劫失败脑子不太好使，但我什么时候乱杀人了？你摸着良心说！我李三这辈子，杀过哪个不该杀之人？啊？”
李三指着周围那些脸色惨白的圣宗高层，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落：
“你看，小五练的是血婴魔功，每年炼三千个男女；小七练的是阴煞掌，屠了三个凡人王朝去取尸气；就连你赵大宗主，也是踩着你师父的尸骨上位的……”
李三越说越激动，最后摊开双手，象个无辜的小孩子：“而我呢？我只是刚才不小心拍死了一个说话大声点的弟子。甚至都没让他感到痛苦！我难道不是个大善人吗？”
死寂，绝对的死寂。
李三歪着头，看着宗主，等待一个认同。
“你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我是坏人？你也想骗我的筑基丹？”
那一瞬间，杀意如实质般凝固。
“赵青梧入魔了！！”
旁边一位反应最快的太上长老突然凄厉地尖叫起来，指着趴在地上的宗主大喊：“赵青梧刚才被天魔入侵，神志不清，竟然污蔑老祖！其罪当诛！老祖，请允许我清理门户！”
“对！赵青梧疯了！”
“赵青梧大逆不道！”
“请老祖赐死赵青梧！我等羞于与之为伍！”
一时间，平日里唯宗主马首是瞻的护法、长老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冲上来把宗主撕碎，以证清白。
赵青梧趴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就是圣宗，这就魔门。
李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搞得愣住了。
他看了看激动的众人，又看了看地上一脸绝望的赵青梧，突然觉得意兴阑姗。
“算了。”
李三意兴阑姗地摆了摆手，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瞬间收敛，“你们圣宗内部斗争太复杂，我就不掺和了。我还要去找师兄，我很忙的。”
他站直身体，最后看了一眼赵青梧，嘟囔了一句：
“我又不是魔头，整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话音落下，李三再次化作流光远去。
这一次，直到那道光彻底消失了整整三个时辰，主峰之上，依旧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数日后。东洲北部越国，青山城外。
这是一座孤零零的荒山，长满了杂草。
夕阳如血，照在一座连墓碑都没有的小土包上，显得格外凄凉。
李三盘腿坐在土包前，手里拿着一壶从路边摊抢来的劣质烧酒，神色呆滞。
这里埋着的，是他那所谓“师兄”的第一世尸骨。
其实里面早就空了，但他习惯来这里说话。
“师兄啊。”李三灌了一口酒，辣得直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我又渡劫失败了。那帮人太坏了，都不给我筑基丹，尤其是那个我不记得名字的徒弟，手里拿着丹药就是不给我……”
说着说着，李三突然象是触电般浑身一颤。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枚从徒弟遗物里翻出来的“九转凝婴丹”，死死盯着看。
在夕阳的馀晖下，他眼中的幻觉似乎消退了片刻。
那不再是筑基丹，而是一枚有着熟悉气息的凝婴丹。更重要的是，那上面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神魂波动。
那是师兄的气息。
李三僵住了。
无数凌乱的记忆碎片在他那混沌的脑海中疯狂碰撞。
师兄为了救他，轮回转世。
师兄转世九次，每一世都要历经千劫万难。
师兄说，只要熬过第九世，就能重塑仙躯，回来找他。
那个被他收为亲传弟子的小子……那个总是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徒弟……那个刚才因为一句“师尊”就被他一巴掌拍成血雾的倒楣蛋……
就是师兄的第九世。
“哐当。”
酒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李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只手，刚刚终结了师兄最后的生机。九世圆满，功亏一篑。
“是你啊……”
李三对着空气，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来刚才那个是你啊，师兄。”
“你也是活该。”李三突然板起脸，指着那座孤坟骂道：“谁让你当年抢我筑基丹？这下好了吧，第九世被我拍死了。这就叫因果报应，这就叫天道好轮回！”
骂着骂着，他突然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一滴眼泪砸在干燥的黄土上，瞬间消失不见。
“没了……彻底没了。”
“再也没有人跟我抢丹药了。”
风吹过荒草，发出呜呜的声音，象是在嘲笑这个在坟前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
李三抬起头，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脸上那种悲痛欲绝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快乐与期待。
随后他看向不远处那座灯火辉煌的青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