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
转眼间,又是五日过去。
这几日,陈家的小院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喜气。
哪怕屋外的世道依旧艰难,但屋内的人心却是安稳的。
有了盼头,日子便有了滋味。
……
深夜。
陈江盘膝坐于榻上,屋内一片漆黑。
他的心神,此刻完全沉浸在脑海深处。
那里,青铜宝鼎正静静悬浮。
鼎身之上,那原本因为探查而黯淡下去的凤篆古文,此刻重新亮起了璀灿的金光。
十日之期已到。
那张从深井中带出来的腐朽书页,终于被彻底解析完毕。
“嗡——”
一声清越的鼎鸣,在陈江的意识中回荡。
紧接着。
大片大片的金光文本,如瀑布般流淌而下。
【探查已完成,消耗光阴:十日。】
【探查结果如下:】
【此残页所载,是前朝武明时期的呼吸法门《心光内照法》。】
【来历:此法源自武明大儒王阳明之“心学”,后经军中武道宗师改良,化繁为简,演化为一门恢复精力,内愈身躯的法门。】
【品阶:八品(残)。】
“八品?!”
陈江心头猛地一跳,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在这个世界,武道功法亦有高低之分。
据他所知,天下武学,共分九品。
一品最强,九品最末。
而在九品之下,便是所谓的“不入流”或者“基础武学”。
象三合武院外院所传授的《外三合拳桩》,虽然也是正统传承,但充其量只能算是“基础武学”,连九品的门坎都摸不到。
唯有内院亲传弟子修行的《内三合》,才算得上是九品武学。
可即便如此,九品武学在南桥县这等偏远之地,已是足以传家的宝贝。
而眼下。
这门《心光内照法》,竟然是八品!
虽然只是辅助类的呼吸法,并非杀伐武学,但也足以令人疯狂!
陈江压下心头的激荡,继续往下看去。
【功效:心光内照,静养神思。】
【以此法呼吸吐纳,可引动体内气血,滋养身躯。能迅速恢复消耗的体力,清除体内暗伤、淤血和隐毒。】
【注:此法仅为崇武盟八品武学《明心剑》之呼吸法残篇,并非完整武学。】
“残篇……”
看到最后一行字,陈江眼中的兴奋稍稍冷却了几分。
原来不是完整的八品武学,而仅仅只是残篇。
“不知能否补全……”
陈江心中微动。
他双手结印,再次向雍州鼎发出指令。
“洞玄太始,神鼎鉴真——”
“请探查,这门八品武学《明心剑》的完整内容。”
鼎身轻颤。
【探查此事,需消耗光阴:三年。】
【是否选择探查?】
“三年……”
陈江嘴角微微抽搐。
三年时间,太久了。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别说三年,便是三个月都充满了变量。
与其好高骛远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完整版,不如先将这手头的“残篇”吃透。
“放弃探查。”
陈江果断做出了选择。
随后。
他闭上双眼,开始仔细研读那流淌在脑海中的《心光内照法》口诀。
“心如明镜,内照形躯。”
“一呼一吸,如光似雾。”
“气走幽门,神游太虚……”
一段段晦涩的口诀,配合着一副副复杂的人体经络运行图,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这门呼吸法,极其讲究节奏与意念的配合。
需要在呼吸之间,观想心中有一盏明灯,照亮五脏六腑,进而引导气血,洗涤周身。
陈江尝试着按照法门所述,调整呼吸。
吸气——
绵长而深沉,仿佛要将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吸入腹中。
呼气——
细微而悠远,如抽丝剥茧。
起初。
他只觉得胸口发闷,气息紊乱,几次差点岔气。
这八品法门的难度,确实远非基础拳桩可比。
但陈江并未气馁。
他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不断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和深浅。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
在一次极度深长的吸气之后,他忽然感觉到,眉心深处,似乎真的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并非真的光芒,而是一种极为清淅的意念感知。
随着这道意念扫过全身。
原本因为白日练拳而有些酸胀的肌肉,竟在此刻传来一阵酥麻的舒缓感。
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露的滋润。
一身的疲惫,在这短短数息之间,竟消退了不少!
“好东西!”
陈江猛地睁开眼,眼中精芒一闪。
仅仅是初窥门径,便有如此神效。
若是能修至大成,乃至圆满……
他看向脑海中关于此法境界的描述。
【小成:快速恢复精力,消除体内暗伤淤血。】
【大成:运转法门时,可大幅增长气力、精力与耐力。】
【圆满:心光不灭,气力不绝。即便身陷重围,亦能鏖战不休,不知疲倦。】
“气力绵绵不绝……”
陈江心中火热。
不仅能清除暗伤淤血,还能延长气力。
若是能修成此法,不论是日常修行,还是战斗搏杀,都大有裨益。
只是……
陈江再次尝试运转法门,却感觉眉心那微光的扩张,充满了滞涩感,仿佛推着巨石上山,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难度很高。”
“按这个进度,想要入门,起码得磨上三五个月。”
“想要小成,怕是得一年半载。”
陈江眉头微皱。
效率太低了。
如今城内外风雨飘摇,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既然没法直接探查功法……”
“那是否可以探查这门呼吸法的‘修行精义’?”
陈江心念一转,目光重新落在那尊青铜宝鼎之上。
一门功法内容极多,可能具有数十万字,所以雍州鼎难以在短时间内尽数整理探查。
但修行精义却是不同,一篇前人写下的修行精义,大多只有几百上千字。
想必会更加容易被雍州鼎探查出来。
想到这里,陈江不再尤豫。
“洞玄太始,神鼎鉴真——”
“请探查,过往历史中,关于《心光内照法》,最适合入门的修行精义与感悟详解。”
嗡——
鼎身金光流转。
【探查此事,需消耗光阴:两日。】
【是否选择探查?】
“两日。”
陈江微微点头,这回就能接受了。
“探查!”
指令下达。
雍州鼎再次沉寂下去,开始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搜寻着那些早已化作尘埃的武道智慧。
……
翌日。
清晨。
陈江早早起身。
今日,是他去巡察司报到的日子。
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青布衣衫,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显得精神斗擞。
告别了父母,他并未去武院,而是径直向着县衙方向走去。
南桥县巡察司。
坐落在县衙东侧,是一座独立的院落。
黑漆大门,两侧立着两尊怒目圆睁的石狮子,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门口,两名身穿玄色差服,腰挎长刀的官差正按刀而立,目光冷厉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陈江走上前,拱手道:
“两位差爷,在下陈江,奉三合武院之命,前来报到。”
说着,他递上了黎山开具的举荐信。
其中一名官差接过信封,扫了一眼上面的印章,神色稍缓。
“进去吧,左拐,第三个房间。”
“多谢。”
陈江迈步跨过门坎。
院内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宽敞。
并没有寻常衙门的喧哗,反而显得有些压抑。
偶尔有身穿差服的人员匆匆走过,也是面容冷峻,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陈江心中微凛。
这就是专司杀伐的暴力机构。
他按照指引,来到了左侧第三个房间。
厅内摆着一张长案。
一名身穿轻甲的中年小旗官,正埋头整理着案卷。
旁边还坐着两三名小旗官,正在低声交谈,似乎在讨论着昨夜的巡防情况。
“三合武院推荐的?”
中年小旗接过陈江递上来的信,扫了一眼。
“姓名。”
“陈江。”
“何时突破的锻体境?”
“五日前。”
中年小旗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抬起头,那双透着疲惫和审视的眼睛,在陈江身上扫了一圈。
“练了多久?”
陈江如实道:“半年有馀。”
“半年多……”
中年小旗眉头微皱。
“半年才入锻体,这资质,有些差了。”
半年才入锻体,这种资质,在巡察司这等地方,确实是平庸到了极点。
他拿起陈江的举荐信,并未直接登记,而是转头看向旁边那几位正在闲聊的小旗官。
“新来的,锻体境小成,家底清白。”
“你们几组,谁有空缺?”
声音落下。
偏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一名正在擦拭腰刀的小旗,抬眼瞥了陈江一下,又低下头继续擦刀,仿佛没听见。
另一名正端着茶盏的小旗,则是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也没有接话。
甚至没人问陈江的详细情况。
大家都是在刀口舔血的老油条,心里都有一杆秤。
招手下,讲究的是实用。
要么天赋好,能打能冲,关键时刻能当个战力。
要么家世好,背后有人,关键时刻能当个钱袋子或者关系网。
而眼前这个陈江……
衣着寒酸,显然没什么家底。
半年才锻体,显然也没什么天赋。
这种“两头空”的新人,招进来就是个累赘。
虽然这夜巡校尉也就名头好听,实际上和炮灰没什么区别。
但没人希望自己的队伍里,多一个随时可能死掉、还要费心去写抚恤文书的麻烦。
沉默。
有些尴尬的沉默。
陈江站在原地,神色依旧平静。
中年小旗见状,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正准备开口打发陈江回去。
“信给我。”
角落里,一道粗犷的声音突兀响起。
陈江转头。
只见一个身材如铁塔般的壮汉,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卷刃的短刀。
此人满脸络腮胡,甲胄上布满了刀痕与黑褐色的血迹,整个人透着一股凶悍的煞气。
“李大头,你要?”中年小旗有些诧异。
被称为“李大头”的壮汉没有理会他,而是站起身,走到陈江面前。
他比陈江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江。
“被人这么晾着,也不恼,也不躁。”
“这份沉稳劲儿,倒是难得。”
壮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过桌上的举荐信,塞进自己怀里。
“老张,这人我要了。”
“我那组刚走了个弟兄,正好缺个敲锣的。”
“只要不怕死,肯听话,是不是天才,老子不在乎。”
中年小旗耸了耸肩,既然有人愿意接手,他自然没意见。
“行,既然李志行愿意要,那就归他。”
很快。
手续办完。
李志行扔给陈江一块黑铁铸造的腰牌,上面刻着“巡察·夜”三个字,入手冰凉沉重。
“这是你的身份牌,收好了。”
“丢了不仅要赔钱,还得挨板子。”
李志行语气随意,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道:
“月俸四两,每月初五去库房领。”
陈江微微点头:“明白。”
两人走出偏厅,来到院墙边。
李志行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一张详细舆图。
“规矩很简单。”
“每晚亥时至子时,也就是人定到夜半这两个时辰。”
“你需要负责巡视咱们组的辖区。”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最后重重地点在一个位置。
“今晚,你就去这儿。”
陈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是清河坊以南,一片靠近城墙根的老旧巷道。
“泥水巷及周边。”
陈江目光微凝。
那是整个县北,最老旧、混乱的局域之一,巷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也是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
“记住了。”
李志行盯着他,语气变得森然。
“夜巡校尉,就是巡察司的眼睛和耳朵。”
“遇到了麻烦,第一时间敲锣示警。”
“别想着逞英雄。”
“死了,也就是几两银子的抚恤,这年头,命不值钱。”
“去库房领衣服吧,晚上亥时,准时上岗。”
“是,李头儿。”
陈江握紧手中的黑铁腰牌,拱手应道。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舆图上的泥水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从今夜起,南桥县外城的夜晚,便可任他自由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