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长柳街依旧平静。
陈江的生活,也没有因为那天傍晚的冲突,而发生什么改变。
第二日清晨,他便带着一千五百钱的例钱,当着几位早起街坊的面,恭躬敬敬地交到了王进手中。
王进掂了掂钱袋,看着陈江那一脸肉痛却又不敢言语的模样,很是受用,嘲弄着说了一句“算你识相”,便大摇大摆地离去。
街坊们唏嘘几句,也都散了。
陈家虽然又被剐了一层油水,但好歹人没事,陈江爹娘虽然心疼得几夜睡不好觉,但也只能叹息这就是命。
这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而陈江依旧每日往返于武院与家中。
白日在武院角落默默习练,晚上回家后,服用气血丹,借着夜色加练从雍州鼎中习得的三合拳精义。
伴随着他的拳法愈发娴熟,陈江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蜕变。
脊背如龙,大筋崩弹。
每一次出拳,不再仅仅依靠手臂的力量,而是以脊椎为轴,带动肩、肘、腕,劲力层层递进,如长鞭甩动。
那种“肘与膝合”的牵引感,也愈发强烈。
而他也在沉默中积蓄着体魄,积蓄着杀心。
……
三日后。
深夜。
陈江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
今夜风大,月黑。
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他缓缓睁开眼,心中念头浮现。
“嗡——”
雍州鼎悄然浮现。
“洞玄太始,神鼎鉴真——”
“请探查,南桥县,虎獠帮王进今夜的实时状态,位置及周边有无其他人手。”
鼎身轻颤,金光流转。
【探查此事,需消耗光阴:半刻钟。】
【姓名:王进。】
【状态:大醉。今日于赌坊赢钱,心情甚佳,方才在“醉红楼”饮酒作乐,眼下准备行走回到麻油巷的家中,身边并无帮众跟随。】
看着这一行行文本,陈江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赢了钱,喝了大酒,身边没人。
这便是天时。
他站起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脱下显眼的武生袍,换上了一身早就准备好的深色旧衣,裤脚扎紧,袖口束好。
随后,从床底摸出一块黑布,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眼睛。
最后,将那一柄磨得锋利无比的厚背菜刀,滑入袖中。
一切准备就绪。
陈江推开后窗,如同一只黑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
柳树坡。
这是通往麻油巷的必经之路,路边种着几棵歪脖子柳树,夜风一吹,枝条乱舞,如同鬼影幢幢。
一道人影正摇摇晃晃地走来。
“十八……摸呀……摸到……”
王进满身酒气,手里提着个酒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脚下虚浮,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他心情确实不错。
前几日从不少人家手里榨了油水,今天去赌坊手气又壮,赢了不少。
这日子,舒坦!
唯一的问题是……陈家那小子,居然还留在武院中习武,可不能真给他练出什么名堂来……
嗯,这陈家可真有油水可榨,等过段时日,再找个理由涨涨价……
王进打了个酒嗝,并没有注意到,就在离他不远的阴影中,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陈江贴身藏在一棵柳树后,屏住呼吸。
看着王进摇摇晃晃地走过,他没有急着动手。
这里虽然偏僻,但偶尔也会有巡夜的更夫经过。
不是动手最好的地点。
陈江悄然跟了上去。
他的脚步极轻,在这风声呼啸的夜晚,几乎微不可闻。
一路尾随,穿过巷道,直到看着王进推开了一座小院的门。
“哐当!”
王进粗鲁地撞开门,骂骂咧咧地走了进去,甚至连院门都忘了关严实。
片刻后,屋内亮起灯火,又很快熄灭。
紧接着,一阵雷鸣般的鼾声便传了出来。
陈江站在院墙外,耐心地听了一刻钟。
直到确认那鼾声平稳且充满节奏,没有任何伪装的迹象。
他身形一动。
并没有走正门,而是寻了一处低矮的墙头,轻盈地翻了进去。
落地无声。
他摸到房门前,用早就备好的薄铁片,轻轻拨开了门闩。
“吱呀——”
木门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被陈江推开一条缝。
一股浓烈的酒臭味扑面而来。
陈江侧身闪入,反手轻轻合上房门。
屋内漆黑一片。
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依稀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四仰八叉的身影。
王进睡得象头死猪。
陈江一步步走到床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满是横肉、即便是睡梦中也透着几分凶戾的脸。
随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早已浸湿折叠好的厚棉布。
另一只手,菜刀滑落掌心,握紧。
深吸一口气。
动手!
唰!
陈江整个人猛地扑了上去!
左手中的湿布,狠狠地捂住了王进的口鼻,将所有的声音都闷在了喉咙里。
与此同时,右手的菜刀,带着一抹寒光,没有任何尤豫,精准无比地切向了王进的咽喉!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紧接着是鲜血喷溅的声音。
“唔!!!”
剧痛瞬间让王进从醉梦中惊醒。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球充血突起,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想要大叫,但嘴巴被死死捂住。
他想要挣扎,双手胡乱地抓挠,试图推开压在身上的黑影。
但他很快就惊恐地发现,那具压在他身上的身躯,看似并不壮硕,但力量却大得惊人!
脊背如弓,大筋崩弹!
陈江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外三合小成所爆发出的整劲,死死锁住了王进的所有反抗。
王进的手在陈江身上抓挠了几下,越来越无力。
眼中的光彩,迅速涣散。
十息。
二十息。
直到身下的人彻底不再动弹,连最后的一丝抽搐都停止了。
陈江并没有立刻松手。
他又多压了片刻的功夫,确认王进已经死透了,连心跳都没了,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呼——
陈江站起身,退开一步,避开了床上漫延开来的血迹。
他大口喘息了几下,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第一次杀人,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心和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接下来……”
陈江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屋子。
人死灯灭,该收利息了。
他没有盲目乱翻,那样太慢,而且容易遗漏。
陈江心念一动。
“嗡——”
脑海中,雍州鼎再次浮现。
“洞玄太始,神鼎鉴真——探查王进所有的高价值财物。”
鼎身金光一闪。
【探查结果如下:】
【一:尸身怀中内袋,藏有现银三两,碎银若干。】
【二:床榻左侧第三块木板下暗格,藏有现银十五两,铜钱两贯。】
【三:枕头夹层内,藏有一本刀谱。】
陈江眉头一挑。
好家伙。
一个帮派的普通帮众,身家竟然如此丰厚。
这还没算上平日里挥霍掉的。
这些,可都是吸长柳街上民众的血,而得来的钱财。
陈江没有客气。
他先是在王进尸体上摸索了一番,果然在内袋里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接着,他掀开床板,找到了那个暗格。
十五两白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面。
加之尸体身上的,一共十八两多,若是算上铜钱,足足有二十两之巨!
陈江不仅把自己交的那一千五百钱拿了回来,还翻了十几倍!
“杀人放火金腰带……”
陈江将银子全部揣入怀中,心中暗自感叹古人诚不我欺。
最后,他拿起那个染血的枕头,撕开夹层。
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掉了出来。
《断门刀》。
这就是虎獠帮仗以横行的刀法?
陈江随意翻看了两眼,发现这刀法内容不多,粗浅得很,讲究的就是个凶狠泼辣,以命搏命。
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深武学,但用来借鉴一番倒也不错。
收好。
做完这一切,陈江环顾四周。
他将屋子稍微翻乱了一些,伪造成流窜盗匪入室抢劫的假象。
随后,清理掉自己留下的脚印和痕迹。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陈江转身,推门而出。
没入黑暗之中。
……
半个时辰后。
陈家后院。
陈江翻墙落地,悄然无声。
院子里静悄悄的,父母房里的鼾声隐约传来,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
他走到井边,打了一桶凉水。
借着月光,他先将那把厚背菜刀洗了一遍。刀刃雪亮,没有卷刃,也没有缺口,上面的血迹被井水一冲就散了。
他把刀收好,开始洗手。
哗啦。
冰冷刺骨的井水泼在手上,陈江低头搓洗着手指。
一遍,两遍。
明明手上已经洗得很干净了,连指甲缝里的泥都抠干净了,可他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那股味道象是渗进了皮肤纹理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陈江停下动作,把手浸在冰冷的水桶里,直到双手冻得有些发木,那种黏腻的错觉才终于消失。
他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夜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他这才发现,里衣早就被冷汗浸透了。
“呼……”
陈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井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杀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刀切入喉咙的手感,和切猪肉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只要跨过了心里那道坎,剩下的就是手熟而已。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矫情。
在这个世道,他不杀王进,王进就会象吸血鬼一样把陈家吸干。
陈江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冷静。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关好门窗,这才点亮了那盏昏黄的油灯。
灯光下。
桌上摊开着一堆碎银和铜钱,还有那个沾着些许土腥气的钱袋。
陈江坐下来,神色平静地看着这笔银钱。
这笔钱,足够买四瓶气血丹,足够让他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心无旁骛地冲击修行。
“杀人放火金腰带……”
陈江低声念叨了一句,将银子分门别类地收好,藏在床下的暗格里。
吹熄油灯,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