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的长柳街,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
虎獠帮的王进,昨晚死在家里了。
据说死状极惨,被人一刀捅穿了喉咙,家里的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听说是遭了流窜的盗匪。”
“该!这就是报应!”
“这王进平日里欺男霸女,没想到也有今天……”
对于这个消息,街坊们大多是拍手称快。
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城外每日都有流民饿死,城内也时不时有帮派火拼。死个把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既然财物被劫,官府也就定性为了“入室抢劫”,草草结案。
……
陈家。
饭桌上。
“老天有眼啊!”
陈启年听着外面的动静,激动得手都在抖,连那杆平日里舍不得抽的旱烟都忘了点。
“这恶人,总算是遭了天谴!”
母亲林娟秀也是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似是在感谢哪路神仙的保佑。
悬在陈家头顶的那把利剑,终于消失了。
陈江坐在对面,默默地喝着碗里的麦粥。
他神色平静,微笑听着父母的感慨,偶尔附和着点点头,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吃过早饭。
陈江放下碗筷:“爹,娘,我去武院了。”
“哎,去吧,路上慢点。”
告别了满心欢喜的父母,陈江走出家门。
街上的喧嚣依旧,但他没有停留,径直朝着三合武院的方向走去。
长柳街少了一头狼。
但也仅仅是少了一头而已。
这世道,依旧是要吃人的。
……
三合武院。
今日的气氛,颇有些不同寻常。
平日里这时辰,大伙儿早已开始自行热身。
可今日,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站在演武场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因演武场的高台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袭青衫,身形挺拔,两鬓微霜,负手而立,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三合武院院长,林长风。
南桥县数得着的高手,据说已经达到了武道第三境,开脉之境,实力极为强悍。
陈江站在后排人群中,目光微凝。
入院半年,他见到这位院长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突然现身,怕是有大事发生。
林长风目光扫过台下众学子,声音平淡,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有一件事,需告知你们。”
“近来,城外白岭山脉一带动荡不安,妖魔肆虐。”
“数日前,本院合作的一支行商车队,在运送药材途中遭遇妖魔袭击,车队复灭,药材尽毁。”
听到这里,台下众学子面面相觑,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陈江心中更是一动。
城外……妖魔……
他想起了那晚取宝归来时,在城墙外瞥见的那道巨大黑影。
莫非,就是那头畜生?
林长风的声音继续响起:
“因此,未来数月,院内红花药根等滋补气血的药材,都将严重短缺,供不应求。”
“武院每日需消耗大量汤药,如今药材不足,只能开源节流。”
说到这儿,林长风顿了顿,语气转冷。
“自今日起,立下一个月期限。”
“凡入外院半年以上,却仍未能突破至锻体境者。”
“若一月之后,还是无法突破……那便自行离去吧,武院不再留人。”
轰!
这话一出,演武场上瞬间一片哗然。
“什么?一个月?”
“这也太急了!”
人群中,哀嚎声此起彼伏。
要知道,武院外院虽有近百名学子,可能真正踏入锻体境的,不过十之二三。
剩下的大半,都是在那苦熬着资历,指望着哪天能开窍,破入锻体。
如今这道命令一下,等于直接宣判了这群人的死刑。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下个月就要卷铺盖走人。
陈江身旁。
江俊愣在原地,面容苦涩。
“一个月……”
他是典型的资质平庸者,苦练了半年,距离锻体境很长的距离。别说一个月,就是再给半年,也未必能成。
反观另一侧的赵东海,虽然也是眉头微皱,但神色还算镇定。
他家境殷实,家中常备着药膳补益,再加之天赋尚可,上个月便已踏入了锻体境。
这道逐客令,落不到他头上。
“肃静!”
高台上,教习黎山厉喝一声。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
林长风并未理会众人的反应,宣布完之后,便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群人心惶惶的少年。
……
接下来的一整天,武院里的气氛都格外压抑。
不少人心思浮动,练起拳来也是无精打采。
反正都要被赶走了,还练个什么劲?
陈江却是并未言语。
他依旧站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拉开拳架。
呼!哈!
一招一式,一丝不苟。
仿佛外界的风风雨雨,都与他无关。
他很清楚,抱怨没有任何用处。
在这方世界,实力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不管是一月之期,还是妖魔之祸,唯有变强,才能活下去。
……
傍晚。
残阳如血。
大多数学子已经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去。
陈江依旧留了下来,继续加练。
“陈江。”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陈江收势,转过身,拱手道:“黎师兄。”
来人正是教习黎山。
黎山看着面前这个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半个月前,他甚至懒得多看这小子一眼,只当是个浪费钱财的朽木。
可这半个多月来,陈江的勤勉,他都看在眼里。
无论刮风下雨,永远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虽然天赋依旧看不出什么出彩之处,但这份心性,却属实难得。
“还在练?”
黎山的语气,比起之前那般冷硬,明显缓和了不少。
“是,想着笨鸟先飞,多练练总是没错的。”陈江躬敬答道。
黎山微微颔首,沉声道:
“勤勉是好事。”
“但武道修行,讲究张弛有度,过犹不及。”
“你如今还没入锻体,气血本就薄弱,若是练得太狠,恐会伤了根基。”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若是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疑惑,散课后可来找我。”
“虽然只有一个月了……但也并非全然没有机会。”
“只要你能在一个月内,达到‘肘膝相合’的大成之境,哪怕没入锻体,我也能在师傅面前替你求个情,让你留下来。”
这承诺,分量极重。
陈江心中微动,认真行了一礼:“多谢黎师兄!”
黎山摆摆手,转身离去。
……
黎山刚走。
不远处,尚未离开的几名学子,便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这几人,皆是平日里站在第一排的“天才”。
家境优渥,衣着光鲜,早已踏入了锻体境。
“啧,黎师兄也是心善。”
其中一个身穿绸缎短褂的少年罗泽,轻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
“这陈江都练了半年了,才刚摸到点门道,现在居然还想着加练?”
“他难道不知道,没有大补的汤药辅助,这么练就是在找死?”
“就是。”
旁边一人附和道,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
“我看他那脸色,潮红得有些不正常,怕是虚火上升,气血亏败的征兆。”
“别看现在练得狠,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大病一场,直接抬回家去。”
在他们看来。
天赋和资源,这是武道修行的铁律。
没有天资,没有大药,光靠一股子蛮劲儿死练?
那叫自寻死路。
而在几人中央。
一位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如松的少年,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魏卓然。
三合武院外院第一天才。
和陈江同一月拜入武院,但入院半月就练成“手与足合”,不到两月便踏入锻体境界。
如今更是已经锻体境大成,外三合也即将踏入最后一关“肩与胯合”。
是如今整个外院中,最有希望踏入武道第二重,炼精之境,拜入内院,成为师傅亲传的弟子。
他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淡淡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陈江。
眼神淡漠,仿佛在看路边的一块顽石。
“行了,少说两句。”
魏卓然开口,声音清冷。
“人各有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这种人,让他撞个头破血流,自然也就清醒了。”
“走吧,醉仙楼定了位置,今晚还得商议药材的事。”
说罢,他看都未再看陈江一眼,转身便走。
“魏师弟说得对!”
“还是魏师弟看得通透。”
周围几人连忙恭维着,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魏卓然离去。
……
声音渐渐远去。
角落里,陈江神色平静,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一遍遍的练拳,使得他的心神越发集中,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脑海中,只剩下《戚氏外三合拳桩精义》中,关于“肘与膝合”的描述。
“肘沉膝顶,气走龙蛇。”
“上下相随,劲力对拉。”
呼!喝!
陈江一遍又一遍地打着拳。
体内,今日清晨服用的气血丹残馀药力,在这一刻被一点一滴地压榨出来,化作滚滚热流,冲刷着四肢百骸。
那种温热的触感,从丹田升起,迅速蔓延至双臂与双腿。
他在查找那种感觉。
那种手肘与膝盖之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
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摔成八瓣。
肌肉已经酸胀到了极致,每一次抬手,都需要极大的毅力……
那根虚无缥缈的丝线,仿佛在某一刻轻轻一动,如同琴弦轻拨。
陈江眼中突然精芒一闪。
他猛地一步踏出,右臂如大枪般捣出,同时左膝微提,身形瞬间下沉。
嗡——
就在这一刹那。
他清淅地感觉到,右臂与左膝之间,似乎真的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一股劲力从脚底升起,过膝,透胯,穿脊,达肘,至拳!
嘭!
一声清脆的脆响,在他体内的大筋深处炸开,如同弓弦崩弹!
原本有些滞涩的劲力,在这一刻瞬间贯通。
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感,传遍全身。
肘膝相合,劲力正透!
陈江收势而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口白气凝而不散,足足喷出三尺有馀!
他心中大喜,握了握拳,感受着身躯中涌现的力量。
这正是,
外三合大成——肘与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