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春在时,我周旋其间,谋求进步。”
“沙瑞金来了,我本想以权谋制衡……”
“直到见了陈启明,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大势所趋,什么叫……煌煌正道,阳谋无敌。”
“这才是真正的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啊。”
他转过头,看向祁同伟,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坦诚,甚至带着一丝谶悔的意味。
“同伟,不瞒你说,在常委会上,看着陈启明一步步将沙瑞金逼到墙角,看着他如何用沙瑞金自己的话来打沙瑞金的脸,看着李达康如何丑态百出,看着田国富如何被迫说出实话……”
“我除了最初的震惊,到后来,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一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解脱。”
“那时候我想啊,这官当多大才算大啊。”
“沙瑞金够大了吧,赵立春够大了吧,一样要低头啊。”
他顿了顿,抿了一口茶,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鼓起勇气。
“赵立春,用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拿捏我,逼我维持所谓的平衡,替他看守汉东这块地盘。”
“我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表面上风光无限,是政法委书记,是省委副书记,是法学教授。”
“可内心里呢?藏着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高小凤和孩子……我从不认为她是我人生中的污点,但确实是赵立春套在我脖子上的绞索。”
“我每次在会上谈法治、讲原则,心里都在发虚。”
“我觉得台下每一双眼睛都能看穿我的伪装。”
对于高育良的这番坦白,祁同伟有点不知所措,开口阻止道。
“高老师,这些话是不是”
高育良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同伟啊,我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呀。”
“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说些真话的人。”
“你就让我说完。”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带着积压多年的痛苦和屈辱。
“我何尝不知高小凤就是赵立春的一个局啊,但我不后悔。”
“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能后悔,这是我们最基本的政治素养。”
“赵立春其实算是个厚道人,但对我不公啊,在我这用了阴谋。”
“被赵立春钳制,我不甘心呐。”
“反观陈启明,他用的全是阳谋。”
“他站在道理和规矩的制高点上,站在汉东发展的大义上,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他那种强大的自信,让你输得无话可说,甚至……心服口服。”
“跟他比起来,我过去那些算计、那些平衡、那些委曲求全,都显得那么猥琐,那么可笑。”
祁同伟屏住呼吸,听着老师的肺腑之言,心中震撼无比。
他从未见过高育良如此剖析自己,如此脆弱,又如此……真实。
“老师……”他喃喃道。
高育良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决绝的近乎悲壮的笑容:“我的意思是,我累了,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高育良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也曾有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理想和抱负,何必再为赵立春那些腌臜事陪葬。”
“象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在恐惧和伪装里,我受够了!”
“去他妈的赵立春!”
“去他妈的平衡!”
他猛地站起身,在月光下来回踱了几步,然后站定,看着祁同伟,目光灼灼。
“我决定了,我要向组织坦白一切!”
“关于高小凤和我的孩子,关于赵立春可能利用这些对我进行胁迫……所有的一切,我会写一份毫无保留的材料,亲手交给陈启明常务。”
“这就是我对赵立春的反抗,是我的投名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要求得一个机会,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哪怕陈常务不认可,从此退居二线,成为一个普通老头,甚至……去秦城度过馀生,我也认了!”
“总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时刻担心赵立春的威胁。”
“我要找回一点读书人的洒脱,哪怕只剩一点点。”
祁同伟闻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先是震惊于高育良如此决绝的态度,这是要放下读书人的最没用的所谓风骨了。
随即涌起的,是巨大的惊喜和释然!
他一直希望老师能摆脱赵立春的阴影,走上正路,却没想到老师会选择如此壮烈的方式!
他激动地站起来,抓住高育良的手臂,声音都有些哽咽:“高老师,您能这么想,我……我太高兴了。”
“真的!您不知道,我看着您被赵立春掣肘,心里有多憋屈。”
“不过,高老师,其实你的事不大,为什么不早”
话还没说完,高育良直接打断了祁同伟,郑重地说道。
“为什么不早点向沙瑞金坦白是吧?”
“看来今天不利于团结的话我也要说了,不吐不快啊。”
“实话跟你说吧,沙瑞金也暗示过我几次,但我始终不愿低下这个头。”
“是的,我老了,处境也大不如前了,但我依旧有傲气。”
“我凭什么向沙瑞金低头!”
“他到汉东半年多了,做出了什么成绩值得我向他低头!”
“我就是不服,论根基,沙瑞金不如我!论成绩,他更是一点没有!”
“他胜过我的,只有人脉,这怎么能让我服气!我怎么能向这样的人低头!”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因为人脉的问题,他的位置该我来坐!”
“所以我不能低头!我的傲气不允许我这么做!”
“但陈启明不一样,他是实实在在做了事了,成绩是突出的。”
“虽然他也是我的学生,但我是服气的。”
高育良越说越激动,最后是猛猛地喝了一杯茶才平静下来。
祁同伟站起身拍了拍高育良的后背,感叹道。
“是啊,陈省长是做事的人,更是讲规矩、重原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