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大唐皇帝陛下，外臣勃禄星……”
勃禄星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毯场中骑着黑马的李重茂，话音停顿片刻，方才接着道。
“心服口服。”
李显顿时不顾形象的大笑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使臣毋须在意！”
先前输的时候，可不是这般！
勃禄星闻言忍不住心中腹诽，不过面上却是神色不变。
一场马球比试，虽然关乎吐蕃的颜面，但勃禄星可没过多在意。
丢脸那是丢赞普的，关他勃禄星何事！
何况，如今的赞普就是个四五岁的小孩，面子什么的，对他来说不甚重要。
他勃禄星此行最大的目的，是如何借和亲一事，从大唐手中谋取最大化的利益，以及试探大唐如今对于吐蕃的态度如何。
眼下看来，方才自己极尽挑衅之事，大唐这边还是强忍着，如此，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兴起战火的心思。
吐蕃可以好生休养一番生息，他也可以说动苯教贵族中的上层人物，安心和那试图借年幼赞普掌权的坌达延斗上一斗。
当然，勃禄星的这番心思，大唐这边肯定不会知晓的。
李重茂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候着的兵卫，随即迈着步子走向观礼台。
陈玄礼、葛福顺二人也是同样动作，跟在他身后。
李重茂刚刚迈上观礼台，李显便率先向他走来。
似乎是有些碍于韦皇后的目光，李显并未对他做出什么亲昵动作。
抬手欲拍他的肩膀，但手却缓缓退回，声音放得很是柔和：
“四郎此番……可是为大唐立了大功！可想要些什么赏赐？”
李重茂摇摇头：“回陛下，此乃臣本分所在，不应居功……”
自谦一番后，他侧头看向身后的陈玄礼二人，“倒是葛将军与陈都尉……功劳甚笃。”
似这般功劳，李重茂揽在身上并无多大意义，先前那番，他已经在这麟德殿前广场，出尽了风头。
秦王破阵乐……
那可是专为太宗文皇帝的而作，甚至在若干年后，大唐还能凭借此乐曲，激发出大唐儿郎的血性。
他秉承这首乐曲击败吐蕃，想来在大唐群臣心中，留下的印象可谓不浅，再以此居功，怕是有些锋芒毕露。
那韦皇后时而眯起的双眼，以及蕴含深意的目光，可是尖锐得紧。
更何况，这份功劳推脱给陈玄礼他们二人，比在自己身上那可好太多
向来大多只有往自己身上揽功的上位者，可将功劳分给下属的……
古往今来，又能有所少呢。
陈玄礼与葛福顺二人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看向李重茂背影的眉眼，越发低了一些。
那低下头看不见的神色，也更加坚定。
李显有些诧异他为何不居功：“虽如此，但四郎也算为我大唐争光。”
说罢，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宦官。
宦官会意地不知从哪里掏出墨笔与粗纸，一副要记录什么的模样。
李显的声音适时响起：
“温王及万骑两位都尉有功，着令赏赐！温王赏绢百匹，两位都尉赏绢八十匹。”
李重茂心头一动，暗道李显还是颇为大方。
大唐如今五品官的俸禄换算过来，也不过是一百八十匹左右。
而他这一赏赐，就是五品官的半年俸禄，可谓是不少了。
“臣谢恩！”
李重茂躬身行礼，陈玄礼、葛福顺二人单膝下跪，拱手叩谢。
他二人心中清楚，若没有李重茂那句话，李显可能也会赏赐，但不会有那么多。
而且也不会有多少落在他们头上。
二人都是从五品的官级，这赏赐能抵他们半年俸禄还有馀。
“父皇，值此外邦来访之际，四郎也为大唐争光，如此高兴之事，可当摆宴庆贺！
而且……”
李裹儿忽地走上前来，轻声对李显说道。
末尾，她把声音压低，凑到李显耳边。
“且吐蕃先前赢了许多，我大唐只胜他一球。父皇何不摆宴蓬莱殿，一则为大唐胜了吐蕃庆贺；
二来便是让那无知外邦，见识我大唐诗文之光彩！”
李显沉思片刻，旋即把目光看向方才升迁不久的尚书右仆射苏瑰，这位可是以民间清苦为由，拒绝举行烧尾宴的。
若是再兴宴会……
他实在有些苦恼这位老臣的直言进谏风格。
苏瑰一见李显目光看向自己，便猜到李显心中的几分心思。
无非想借宴会时展现一番大唐文采，从此处压一压吐蕃的嚣张气焰，然后又担心他会劝谏。
他瞥了一眼勃禄星倨傲的神情，明白这位吐蕃使臣还是心里不服气。
于是苏瑰迈着步子上前，向李显行了一礼，朗声道：“臣私以为此提议可以。”
他目光从李重茂身上一扫而过。
李重茂的眼神不经意间同这位老臣对上，他那眼中不知是期盼，还是其他什么眼神。
思前想后，李重茂觉得应该是期盼，前有他在苏府立下的那般知晓民间疾苦的人设，后有他在马球场上大胜吐蕃……
加之秦王破阵乐的加成，估计很难不让这位老臣联想到什么。
至于李裹儿提及这宴会的用意，他也差不多能猜到几分。
无非就是想趁机提出祭天大典终献一事。
闻听苏瑰此言，李显表情明显舒展开来。
李裹儿对苏瑰印象不深，只晓得他老是同自己父皇母后争吵，虽然有些惊讶，但她心中不以为意，只要苏瑰不反对便是。
那她到时就能在宴会时，提及自己的谋算。
李裹儿把目光看向韦皇后，想要征询她的同意。
这庶子风头有些过盛了……
韦皇后眼含深意瞥了一眼李重茂，心中暗自叹气。
但迎着李裹儿希冀的眼神，她还是向韦巨源、宗楚客二人眼神示意。
旋即依附韦皇后……或者说是借李显名义依附她的一派势力，齐齐出声附和。
太平公主默然不语。
眼见没有太多反对声音，李显顿时大喜，他也是难得见到如此和谐一幕。
“使臣，今日恰逢喜事，吐蕃与朕大唐的诸位好儿郎，弛骋球场，端的是非常融洽，朕……甚是欣悦。
恰逢结亲之喜，欲要明日，特于蓬莱殿设宴，邀卿等共赏乐舞，与诸客共饮，以彰唐蕃之谊。
大使……然否？”
勃禄星上前一步，双手交叉覆于胸前。
脸上神情自若，只是那低头的瞬间，耳朵上绿松石坠子，轻轻晃动。
在日光下，恰好晃了李隆基一眼。
李隆基不禁抬手遮住眉眼。
他素来不喜强光……
“明日……”
“排宴……蓬莱殿！”
这场大唐与吐蕃的马球比试，终于在此，落下了帷幕。
而下一出戏。
也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