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丰馀比陈凡矮上半头,左右手各拎着刚刚采买的日用物什,微胖的圆脸上挂着汗珠,喘了喘才道:
“是个小乞丐,说是从什么铜锣巷来的,凡哥你认识吗?”
昨日他入馆,钟乘龙在县衙轮值,暂时负责馆中诸事的张武阳便让陈凡带他熟悉拳馆,因此才凡哥凡哥叫个不停。
“多谢,我这便过去”,陈凡心头有种有不详的预感,也不与黄丰馀多言,快步走到门前。
推门一看,那蹲在门前阴凉处的,正是张铁蛋!
“凡哥!”
他右脸红肿,左侧眼框青黑,明显是被人打了。
“铁蛋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打的你?
“凡哥你快去救阿茶!老李都被他们打死了,晚了怕来不及了!”
李春松死了!?
陈凡如遭雷击,方才随时可入血气盈身的沾沾自喜转瞬消失,过往记忆浮现心间,他甚至还没让李春松吃上一顿肉。
怒火如水入烈油,腾的一下,直窜陈凡脑海,眼中寒光四溢,陈凡扯着张铁蛋就朝南外城方向大步赶去。
好在张铁蛋年纪虽小,却口齿灵俐,三两下便说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又是极乐帮的例钱。
陈凡离开之前就是怕他走之后三人交不凡例钱,特意留了两枚大钱,这才第二个月,铜锣巷的三人也成功交齐了例钱。
没成想离开之时,陈红茶下身流血,引起了杨志新的注意!
叫住一看,竟是女子,命人端来清水,洗净眼脸一瞧,当即就要把陈红茶留在回春堂内。
李春松上前哭求喊抢,撕扯推咬,被那王生三拳打死。
尸体被扔出门外,张铁蛋在李春松身上摸出钱袋,甚至来不及把他的尸体拖回铜锣巷,第一时间赶来双形拳馆找陈凡。
‘我明明知道,也想到了,老李也知道,奈何算不准第一次的时间!’
陈凡双拳紧握,愤怒之馀,一股无奈浮现心间。
从他初至此间,见到陈红茶的本来面目,便知道她以后会活得很难。
特别是在这不把乞丐当人看的景朝底层,一个生得摸样周正的女子,除了被人抢、被人买,还会有什么下场?
连陈凡自己,一个男儿身,只因为清秀了些,便引凡了欢喜楼的注意,何况是陈红茶?
所以他在实力不足时,故意把陈红茶装扮得男女不分,黑黢黢、丑兮兮。
尽了人事,却未曾算到天时!
陈凡带着张铁蛋出了内城,复行数步,路旁随处可见的纸钱被风一卷,飘扬四散。
陈凡驻足,对张铁蛋道:“不用慌,万事有我,你别乱跑,回巷子等我,这是十文钱,找几个人帮忙,先把老李带回家。”
家,对于住在铜锣巷的四人来说,陈凡口中的家,就是那阴暗潮湿的铜锣巷。
已经止住哭声的张铁蛋自朝铜锣巷跑去。
陈凡任凭怒火中烧,心中却出奇的冷静。
首先报官无用。
因为他们是乞丐,不在景朝九等户制中,且有明文规定,不事生产、连续三年不交户税者,即可归入贱籍。
而贱籍,在景朝律法之下,甚至算不上完整的人,类似于某种人形物品。
平日只要不偷不抢,民不举、官不究,县衙也懒得派人驱逐。
至于帮派剥削乞丐,县衙自然也不会管,毕竟乞丐不交税,帮派可是要交的。
好在景朝武风极盛,各地为拔擢人才,拳馆钱交够了便收,没什么户籍限制。
如若不然,陈凡便是想学武,也得先脱去贱籍再说。
这也是王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打杀李春松、扣留陈红茶的主要原因。
因为谁都知道,县衙不会管!
若非四方外城的乞丐抱团取暖,便是寻常良户,也能随意抓他们去压榨干活,或是直接买卖。
平日在街上,心肠好些的,随意施舍几个铜钱,心肠坏的,甚至还抢乞丐的钱
至于双形拳馆,陈凡同样不抱希望。
郑折柳是不用想了,他一个学徒,凭什么让郑折柳帮忙?爱和责任吗?
正式弟子中,谁又会为了他对上有血气盈身坐镇的极乐帮?
张猛?
平素吃饭倒是一口一个好兄弟,甚至一些武道常识他也是有问必答。
可真要找他帮忙、甚至借用武威镖局的势力,陈凡凭什么?
凭他根本不敢暴露的巨大潜力,还是凭他脸大脚臭?
陈凡在城门口伫立一阵,辨明方向,朝北方赶去。
毫无疑问,虽被扣留,陈红茶暂时是安全的,毕竟例事持续七日,那群畜生无论想做什么,陈凡都还有时间准备。
“咚咚咚”,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凡。
院内,系着围裙的郑秀正在劈柴,房中青烟缭绕,土灶上,锈迹斑斑的大铁锅正煮着猪食,咕嘟翻腾。
房门打开,熟悉的味道弥散开来,陈凡神色如常,郑秀微微一愣,“师弟有事?”
这是陈凡第二次来郑秀的养猪场,第一次是上个月,郑秀教完拳后,让他帮忙搬猪到内城菜市,他还顺路买了个葫芦喝水。
“有件小事”,陈凡尤疑数息,终于开口道,“师姐可有馀钱?能否借我几两,待我挂名之后,定如数奉还。”
还未生血便谈挂名?
若是换一个人,借不借先不说,定要好生嘲讽陈凡一番。
背靠武威镖局的张都还未凝生血气,你一个毫无跟脚的贱籍乞丐,何以口出狂言?
可郑秀不这么想,她极为认真的道:“我要攒钱买药,最多只能借你十两。”
不等陈凡说话,郑秀又道:“你是攒学费吗?还有近一个月,不用急。”
便是你攒不到,我这里也有
郑秀心中所想陈凡自然不知道,他只摇头道:“另有他事,需用些钱,也不用十两,师姐借我三五两便可。”
郑秀也不问陈凡什么事,只转身回房,准备拿钱。
拿了银子出来,见陈凡拿着她那把磨得寒光凛冽的杀猪刀把玩,也未多想,将钱递给陈凡。
“师姐今晚还杀猪吗?”
陈凡接过银子,与刀身反光映照出的自己对视,彼此目中皆寒光凛冽。
“不杀,我只在早上杀猪,怎么?需要我帮忙?”
陈凡摇头,“只是想借师姐的杀猪刀一用,要是师姐需要用的话,就算了。”
直接找郑秀帮忙救人,陈凡自然生出过这般想法,可转瞬便直接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