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你果然没死!”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不少人盼着我死,这我知道,没想到你也是一个。”乔维盛直直盯着房梁,语气里没有一点意外。
房梁上那人悄无声息飘落,站到乔维盛身边,眼神复杂。
“你认得我?”
“你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呵呵,你还有脸提起她?”那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声笑起来。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乔维盛声音越来越低,几至不可闻,甚至没有房间内座钟指针的声音大。
“我用不着你对不起!今天之前,咱们只能算陌生人呢。”那人道,“对吧?爹——”
“我找过你娘,可她躲了起来。”
“她当然要躲起来!不躲起来,是去当你的妾室,还是当你的外宅?”那人言语愤恨,“我娘那样骄矜自傲之人,如何肯给尚书家的小姐低头做小。”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乔维盛重复道。
“当初你一文不名,我娘看中了你,传你武功,助你钱财,你才有资本去罗刹贩茶。”那人冷笑道,“我娘还指望你,从彼得堡发财回来明媒正娶她。可你发了财,明媒正娶的却是别人。”
乔维盛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儿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似你这般经商奇才,薄情寡义本就是应有之义。”那人掏出一把匕首,摩梭了一下锋刃,“但你是商人,自然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你欠我娘的债,我现在要收了。”
“我本以为,若有人收债,收债的会来得更早一点。”乔维盛胸口起伏不定,却语气平和。
“要依我的性子,早就来收债了。只是以往娘还顾念着你,不让我来收。”
“你娘她……”
“今年刚走。”那人深吸一口气,“你们生不能当夫妻,死后再做怨偶吧。我现在,就送你下去陪她!”
乔维盛闻言,浑身颤斗,仿佛想挣扎着动起来。
那人见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装死,到底有什么谋算。但我知道,你只要施展一次内脏挪移,三日内便动弹不得。”
“体面些吧!别忘了,你修的移筋错骨秘典,是我娘教你的。”
说罢,那人举起手中的匕首,掀开乔维盛衣服,冲着昨日陈武刺开的伤口,再一次刺入。早已归位的心脏,被刺个正着,瞬间四分五裂。只是刺杀者内力勃发,封住了本应溅出的鲜血,竟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死亡刺激之下,乔维盛压榨出了最后的潜力,左手奇迹般地抬了起来。刺杀者先是吃了一惊,见乔维盛动作软绵无力,便也不以为意。
那左手用尽所有力气,却颤巍巍地伸向自己的发髻,拔下发髻上的银簪,递给刺杀者。
“拿……拿着……”乔维盛眼中充满了祈求。
刺杀者完全没料到,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簪子。
这簪子以银打制,表面有些发黑,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上面刻着一行细细的小字。
刺杀者定睛一看,轻声念了出来:“簪良缘,白首不移。”
乔维盛听到这话,终于垂下手,全身放松,看着自己这个儿子,脸上露出微笑,好似在怀念什么。
“哈——哈——哈——哈——”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儿子忽然笑出声来,笑得泪流满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儿子想起一首歌,小时候娘经常唱给自己听,只是唱着唱着就落泪。此时不知怎的,不由自主唱了出来,为毫无父子情分的爹送行。
“桃花来你就红来,杏花来你就白。
爬山越岭我寻你来,阿格呀呀呔……”
心脏破裂,浑身血液停止流动,乔维盛只觉得呼吸不畅,头脑昏沉,眼前越来越黑。
忽然间,一束光亮出现,乔维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明媚的姑娘,她倚着路边的马车,轻轻唱着一首歌,为自己西去彼得堡送行。
“结树来你就开花,天亮来你就醒。
不想那旁人光想你,阿格呀呀呔。
金针针你就开花,六瓣瓣你就黄。
盼望和哥哥结成双,阿格呀呀呔——”
充满情谊的眼睛望着自己,姑娘递上了一只银色发簪。乔维盛知道,女子送簪定情,意为绝不做妾。
他刚想接过发簪,却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早就负了她!
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随之崩解消散,陷入虚无,乔维盛彻底无声无息。
当——
此时,屋内座钟敲响报时之声,已是天明拂晓。
“乔维盛死了!”
王贞仪回来,给陈武带来些饼子,也带来一个消息。
此事陈武早有预料,乔维盛花这么大代价,定然会装死,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巡捕衙门今早验了尸,解剖结论是利刃刺入心脏而死,正式定你为凶手啦!”
这不对啊!
乔维盛是装死,怎么会让巡捕衙门验尸呢?还解剖?不会是乔维盛买通官府,放出的烟雾弹吧?
做戏做全套,果然是老艺术家风范。
“哦?巡捕衙门发告示了吗?”陈武问道。
“衙门还没发,方才宴会上,水师兄亲口告诉我的,他参与了今早的验尸。”
啊?
“水上将为啥会参与此事?”
“他也是靖海宫出身,与牵星剑颇有交情,昨日出了刺杀之事,今早他便去拜访牵星剑,正好碰到了解剖验尸。”
“你是说,水上将亲自观看了验尸和解剖?”陈武语气越来越慌。
“对呀!”王贞仪意识到陈武语气不对,“你问得好生奇怪。人不是你刺杀的吗?现在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
陈武茫然了,难道乔老爷就是想借着自己的手自杀?
绝不可能!
对了,过旭初!乔维盛出钱刺杀自己,过旭初当时在场!
“过旭初怎么说?过旭初说什么了?”陈武急切问道。
“这个嘛……”王贞仪也迟疑起来,“这也是奇怪之处,听水师兄说,牵星剑很反常,他并没有一口咬定你是凶手。”
“我就说嘛……”陈武稍微松了口气。
“可牵星剑也没说你不是凶手,只是要求慎重调查一番。”
啊这……
牢过不地道啊!
他一个知情人,怎么不说出实情呢?
陈武有些急了,挣扎着要起床。
“你别乱动!”王贞仪见陈武要起来,赶紧把他按回床上,“你虽修成了罕有的铜皮铁筋,身体承受能力远超常人。可中了阴阳逆乱指,起码也要修养两天才能活动。”
铜皮铁筋?
陈武被这两个词吸引住了,老马似乎也说过这两个词。
“什么铜皮、铁筋?”
陈武知道这么问会让眼前的姑娘起疑,但她已经是最适合询问一些奇怪问题的人了。
一来,她并不认识以前的陈武,不会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二来,她是大顺科学院的人,和金风细雨楼没关系,就算起疑也问题不大。三来,这姑娘武功境界似乎没那么高,感受不到陈武的凝神,没把陈武当成凝神高手,这就避免了很多麻烦。
“什么?你都修成了你还不知道?”
果然,王贞仪只是惊讶了一下,就象惊讶于陈武不知道靖海宫一样。
“我乡下来的嘛!”陈武再一次用起了装傻万能句式。
王贞仪翻了个白眼,开始给陈武解释:“武学九阶,前三阶被称为铜皮、铁筋、玉骨境。如此命名,皆在于这三境每一境修至极限,便会显出铜皮、铁筋、玉骨的异象。”
“铜皮,乃是指皮肤坚韧如铜。铁筋,便是指大筋强横似铁,玉骨,便是说骨头坚实如玉。”
“这并非比喻,按照科学院的研究,修到前三境极限的人,皮肤、大筋和骨头,都会和铜、铁、玉的硬度近似,可称之为肉体极限。”
陈武听得入迷,不由得连连点头。
“可这世上武者,只有极少数才能修出这种异象,绝大多数修到六阶、七阶的高手,都没修成这种异象。”
“这么罕见?”
“知道你是武学天才,少眩耀了!”王贞仪不耐烦道。
“呵呵。”陈武只好装傻转移话题,“那我明天可以动了吗?”
“后天!”
陈武点点头,准备苟到后天再出门。
“外面都是找你的人,就这么急着自投罗网啊?”
陈武望着王贞仪的眼睛,正色道:“要是我说,乔维盛不是我杀的,你会信吗?”
“我信。”
“你真信啊!”
“嘁!”王贞仪将饼子砸到陈武身上,离开房间。
陈武捡起饼子,慢慢啃了起来。
“施主好兴致,竟还有心情吃饼!”就在陈武吃最后一块饼时,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
陈武理都不理,继续吃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