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窗户,众成和尚那股阴阳怪气都直冲进来,搞得陈武压根不想搭理他。
众成和尚却毫无恶客自觉,仿佛在自家禅房一般,推门就进来。见陈武依旧不慌不忙吃饼,便从一旁的桌上拿起茶杯,给陈武递上一杯茶水。
陈武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茶杯,嚼完最后一块饼,仰头喝下茶水,方才心满意足,抬头看向众成和尚。
“我记得,大师在给水老夫人诵经祈福,出现在水家花园不足为奇。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弥陀佛,昨日施主招呼都没打,便拔剑刺了乔维盛。小僧一时心痒,尾随施主而来。施主当时中了阴阳逆乱指,已是寒热交攻,竟未发现小僧。”
“倒要多谢大师没去报官了。”
“江湖事江湖了,小僧是方外之人,怎会轻易牵扯官府?”众成和尚仿佛未听到陈武的阴阳,微笑道,“更何况,施主欠小僧一场比试,若被官府捉了去,小僧可不知道要找谁。”
呵,这武疯子,最后一句才是真心话吧!
“大师,你也看到了。我伤势严重,咱们的比试,要推迟了。”
“不急不急,小僧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众成和尚道,“小僧此来,并非找施主比试,乃是受人之托。”
“谁?”
“伏波上将水子逸,他想见你一面。”
陈武吃了一惊,难道自己暴露了?
“我就在水家花园,要见我直接来便是,为何还要大师传话?”
“上将并不知道施主在此,只是觉得小僧在江湖上交游广阔,拜托小僧帮忙查找施主下落罢了。”
交游广阔?怕不是用拳头交的游吧?
“水上将也看上了官府的悬赏吗?”
“施主说笑了,水家乃金城郡豪门,怎么也不缺这点钱。”众成和尚笑道,“上将觉得乔维盛之死疑点重重,想请施主一唔,以求个明白。”
“若施主担心有诈,也可不去见上将,只需将施主所知之事告知小僧,小僧转告上将便可。”
“水子逸怎么如此关心乔维盛?他们有交情?”
“施主有所不知,乔维盛是格致学派幕后金主之一。昨日用阴阳逆乱指点伤施主的,乃是太子府舍人杨遇春,他为天理学派重将。整个太子府,都隐隐支持天理学派。如今朝中两派关系微妙,乔维盛死在这个当口,还死在杨遇春眼前,颇为不寻常。”
“上将虽已致仕,可他儿子依旧在朝中为官。”众成和尚笑容高深莫测,“为子孙计,总要探清内幕,以防朝中政争波及。”
陈武越听越不对劲,自己这是卷进了好大一个旋涡。
事到如今,陈武依旧没明白大顺的学派到底是啥,但就这几天的见闻来看,所谓学派,应该是由理念类似的修炼门派组成的联盟。
这帮人武功修炼思路,哲学观念应该都类似。
比如陈武所在的金风细雨楼,便属于用九学派,号称“群龙无首,天下大吉”,老金和死去的乔维盛都提到过。
以陈武985高材生的知识储备,自然明白,这是出自《易经》——“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那天理学派和格致学派在朝堂上有如此势力,定然不是善茬,自己卷进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还真是倒了血霉。
“为了六百六十银元的香火钱,大师倒是尽心尽力。”
“六百六十银元,是给白塔寺的香油钱,并非给小僧的。”众成摇头道,“小僧不过暂时挂单于白塔寺,银元与小僧无干。”
“那水上将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若找到施主,他会介绍一位靖海宫凝神高手,与小僧切磋。”
好啊,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是大师你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众成和尚笑眯眯掏出一块纹样精美的勋章,珐琅彩釉面,上面描画着一只船锚。
“当年伏波上将于亭可马里海战中,亲率水兵接舷先登,俘虏英吉利国东印度公司三级战列舰一艘,皇上便赏赐了这枚镇海勋章。”
“若施主愿意见一面,日后便可持此勋章,请上将帮一次忙。”
见陈武并无回应,似乎没懂这枚勋章的分量,众成和尚补充道:“只要在金城郡内,就算官府捉了施主,凭上将的面子,也能保你一次平安。”
陈武哪里是没懂这勋章的分量,他是太懂了,才被震撼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亭可马里海战和东印度公司这两个词一出,他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大大低估了这个水上将,他可一点也不水。
凭借前世的阅读量,陈武依稀记得亭可马里应在斯里兰卡,英国东印度公司更是如雷贯耳。亭可马里海战,估计就是大顺奠定印度洋霸权的一战。不对,按大顺人的称呼,应该是小西洋霸权,与欧罗巴的大西洋映射。
这个水上将竟然在这里俘虏过东印度公司的战列舰,分明是个狠人,有资格上小约翰传记的那种狠人,绝非熬资历熬出来的上将。
如此看来,这个勋章有点象老马的玉佩,都是某种面子果实,只是上将的面子果实明显比老马大得多。
“上将他老人家,到底是何修为?”陈武问道。
“老牌周天境高手,小僧未修拙火定之前,与他不过五五之数。”
“没有到凝神吗?”
“放心,尚未出凝神,不是施主对手。”
可我不是凝神境啊!连真气都离不了体,遇到周天境高手,也是要跪。
“这个……我一时半刻给不了答复。”陈武思索了一下,决定先拖一拖,“此事我要和老马商量一番,烦请大师向老马通个信,就说我这几天躲在此处养伤。”
“好说。”众成和尚合十道,“小僧会尽快通知马老先生。”
老马来得也太快了!
夜深人静,陈武刚刚搬运了一番周天,正欲收功歇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熟悉的敲门节奏响起。
陈武起身收功,给老马打开房门。
老马身穿夜行衣,四处探望一番,方才迈入房门。
“这一把干得利索啊!陈尕娃。”老马拉下脸上的面罩,夸赞道。
陈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马说的是刺杀乔维盛之事,哭笑不得。
“不要乱说,这又不是我干的。”
“这事另有隐情?”老马当即听出言外之意。
陈武无奈叹气,将乔维盛出钱刺杀自己之事,一一告知老马。
老马听完,皱起眉头:“这么说来,乔维盛回去之后,到今天清晨之前,有人借你刺杀遮掩,下手杀了乔维盛。”
“只是,我有两个想不通的地方。其一,乔维盛为何要装死?其二,乔维盛装死前,定然会请过旭初严加护卫,凶手如何绕开的过旭初?”
陈武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疑点,乔维盛莫明其妙,怎会突然来金城郡?他那众安票号的分号,遍布世间。一个小小的金城郡分号,有什么值得他专门来一趟,而且一待便是半个多月。”
老马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乔维盛抵达金城郡之前,悬赏便已出现在黑道上,莫非这两者有关系?”
啪——
听到老马的话,陈武突然意识到一个之前自己没注意的点,下意识拍了拍大腿。
“既然乔维盛早知自己被悬赏,以乔维盛的精明,得知我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必然能猜到我便是去刺杀他的。张铁尺都能猜到的事,没道理乔维盛猜不到。”
“是极是极!”老马也恍然大悟,“乔维盛突然请你刺杀,莫非是看你武功高强,又没有出手,不好拿下,便砸出三万银元收买你?”
“可能有此考虑,但绝非唯一原因。”陈武笃定道,“我总感觉,乔维盛演这一出装死的戏码,一定早有预谋,即便我没出手,他也会找其他人的,这世上不缺亡命徒。”
“哈哈,那你被利用,便是个意外。”老马笑道,“咱们金风细雨楼,一贯替人背锅,你这也算老本行。”
“说的也对,此事多想无益,反正这锅背定了。”陈武无奈道,“找你过来,不是说这个,而是水家花园的主人想见我,你觉得可以见一见吗?”
老马连忙询问,陈武便说了一下水上将的请求和开出的条件。
听罢陈武之言,老马捋着胡须,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水上将在金城郡有口皆碑,是个信义之人。若能交往一番,也是极好的。”
“那可以见一见?”
“可以一见,但何时何地见面,要我们定。”
“我身体后日便可恢复,到时候听你安排。”
“好。”老马应承道,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刺杀乔维盛的款结了,既然背了锅,这钱便拿的心安理得。老规矩,三七分。”
“怎么才三成?”
“三成是我的!七成才是你的!”老马气急,将银票塞到陈武手上,“三千五百银元!拿去当棺材本吧!”
说罢,老马戴上面罩,拉开房门,翻上屋檐,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幕阴阴沉沉,仿佛笼罩在陈武心头,陈武打了个寒颤,连忙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