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霞,泼洒在天际,却无半分暖意,反将那云层染得如同凝固的血,沉沉压向人间。
值房内,灯烛初燃。跳跃的火苗,将总司长高志坚如山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明暗不定。
“依你所述,昨夜拦截你之人,实力深不可测?”高志坚的声音沉浑,打破了一室寂静。
赵紫鸢肃立案前,深吸一口气,将昨夜遇袭、乃至此前追踪王世书的种种疑点,和盘托出。龙皇诏书已下,此事再无隐瞒的必要。
高志坚听罢,眉峰蹙起,罕见的无奈之色掠过他刚毅的面容。
他宽厚的手掌无意识地在案卷上摩挲,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非是钦天司不愿管,而是眼下……不能明着管。”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规则束缚的滞涩,“我那弟弟志诚,心思活络,能力也足……他前几日便想有所动作,已被我按下。陛下的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等……不得不慎。”
他未尽之言化作一声长叹,在寂静的值房内显得格外沉重。
那叹息里,有对下属遭遇的愤慨,有对时局无奈的隐忍,更有一丝身居高位的身不由己。
“总司长,难道我们只能坐视不管,放任王家如此猖獗?”赵紫鸢心有不甘,语气带着锐利的锋芒。
高志坚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血色苍穹,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陛下旨意,将此案全权交由‘万事屋’处置。我等……唯有静观其变,恪守本分。”他特意加重了“本分”二字,目光如炬地看向赵紫鸢。
“万事屋?”赵紫鸢心中默念,这个近日在六角亭街区声名鹊起的名字,尚未传入这皇城根下的内核局域,此刻却象一根陌生的稻草,承载着陛下的期望,也悬在她焦灼的心上。
“赵紫鸢。”
“在!”
高志坚目光转回,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语气近乎恳切:“近日,务必好生看顾你那对弟弟妹妹。王家之事,暂且回避,不要再沾染半分,以免……横生枝节,误了陛下大事,也……害了自身。”
赵紫鸢抿紧嘴唇,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与不安,垂首领命。“属下明白。”
她心下盘算着,正好借此机会去好好指点赵子轩拳意修行,也能暂且避开这令人窒息的旋涡。
只是,转身离去时,那一丝莫名的不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蛛网,愈发缠紧了她的心神。
……
前往那熟悉小巷的路上,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晚霞将她一身赤红官服浸染得如同血铸,每一步都踏在沉暮的阴影里,仿佛走向一个已知的悲剧。
巷口已在眼前,入目的景象却让她血液骤冷——街坊们聚作一团,人人面带愤慨与惊惧,议论声中夹杂着孩童无助的啼哭。
赵苗苗孤零零站在一片狼借中,小脸挂满泪痕,象一只受惊的幼兽。
“苗苗!”赵紫鸢疾步上前,将小女孩紧紧护在怀中,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四周,“发生了什么事?!”
“紫鸢姐姐!”赵苗苗见到亲人,哭声更恸,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斗,“哥哥……哥哥被坏人抓走了!”
周围邻里见是她,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围拢,七嘴八舌,语气中满是后怕与愤怒:“是个穿黑衣的,下手狠极,直奔子轩而去……”“我们想拦,可那人手段凶悍……”
几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曾如何奋力抵抗,却又如何无能为力。
一股炽烈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也烧断了高志坚那沉甸甸的告诫。
赵紫鸢反手拔出背后长枪,枪缨无风自动,赤色流火凭空缠绕枪尖,映得她眸中冰寒一片,杀意凛然。
职责?诏令?静观其变?去他的!
此刻,她只是那个护犊的姐姐!
“苗苗,各位街坊放心!”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惜一切的决绝,“此事,我赵紫鸢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她身形已化作一道赤色疾电,循着那特制香囊残留的微弱气息,向着王家方向疾驰!
王家!你们竟敢动我的人!高司长,对不住了!即便豁出这身官服,赌上这条命,我也要把他带回来!
此刻,什么诏令,什么大局,都被亲人遭难的怒火烧得灰飞烟灭。她无法,也绝不可能,将弟弟的性命寄托于一个素未谋面的民间组织!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倏然闪现,拦在路中。“赵队长,请留步。王府之内,并无你要寻之人。”
赵紫鸢杀意正盛,哪有心思听他废话?长枪一抖,直刺面门!那黑衣人竟不闪不避,被她一把扼住咽喉,生生提起。
“呵……咳咳……”黑衣人面色涨红,却发出断续的怪笑,“你……不想……救那小子了……”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赵紫鸢五指收紧,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心中却因对方有恃无恐的态度而闪过一丝疑虑。
“呵呵……此次……执事大人……不在……”黑衣人艰难喘息,“只需赵队长……随我去个地方……”
赵紫鸢目光凌厉地审视着他。去,可能是陷阱;不去,子轩安危难料……电光石火间,救人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她终是松开了手,声音冰冷:“带路!”
周围民众见此情形,心知不妙,立刻有人转身奔向钦天司报信。
……
踏入那座荒废宅院的一瞬,阴冷的气息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身。
赵紫鸢心下一沉,所有侥幸心理荡然无存,她知道自己已踏入龙潭虎穴,再无退路。
“哈哈哈!赵队长!你终于来了!”伴随着癫狂的笑声,王世书那张泛着青白阴鸷的脸,从正堂破败的门扉后探出。
他一只手,正死死钳着赵子轩的脖颈!
赵子轩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艰难,却在看到她时,用尽力气嘶喊:“紫鸢姐姐……快走!去叫司长他们……别管我!”
王世书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手臂猛挥,将赵子轩狠狠掼在地上!少年发出一声闷哼,痛苦蜷缩。
早已候在一旁的两名王家子弟立刻上前,雪亮钢刀瞬间架上少年脖颈,寒意逼人。
“王世书!”赵紫鸢强压着立刻将他撕碎的冲动,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斗,“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王世书神经质地大笑起来,三角眼中闪铄着混乱与恶毒,“赵队长,你平日在这朱雀大街上,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而我呢?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看着你……恨着你!”
他语气忽又一变,竟带上了令人作呕的谄媚:“不,不对……赵队长你那般英姿,实在让我……心生爱慕啊……”
旋即,面孔再度扭曲,布满怨毒:“不!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凭什么你们可以光鲜亮丽,而我……”
“够了!”赵紫鸢厉声打断他的疯言疯语,心知与疯子讲不信道理,“直说吧,你要如何才肯放人?你可知此举已是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王世书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吼道,“你还看不清形势吗?哈哈哈!你真以为钦天司会为了你一个队长,和我王家彻底撕破脸?”
他忽又阴冷下来,踱步到被制住的赵子轩身旁,目光在那两名持刀子弟身上扫过。
“小人行径?”他嗤笑一声,猛然出手,快如闪电般扼住那两名子弟的咽喉,用力一扭!
“喀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两名子弟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软软倒地,倾刻毙命。
“我有让你们用刀架着他吗?”王世书甩了甩手,语气淡漠得象在丢弃垃圾,“自作主张的东西。”
“王文波!”他朝阴影处喝道,“看好这小子。”
随即,他转向面色铁青的赵紫鸢,摊开双手,露出一个扭曲而自信的笑容:“看,我很公平。玉周叔不会插手。而你,赵队长……”
他抬手指向她,眼中燃烧着病态的兴奋:
“只要你能打赢我,我就放你们离开。”
赵紫鸢心念电转。王世书这个纨绔子弟,在京城里被人笑谈的,不过是那觉醒后头顶尖尖的“无敌铁头”,真正的厮杀本事,未必有多高明。
而剩下那个王文波,实力构不成太大威胁。
局面,竟被这疯子的自大和残忍,撕开了一道意料之外的缺口。这是危机,也是唯一的机会!
王昭阳的身影适时出现在破院门口,隐隐封住了她的退路,仿佛为了防止她逃跑?
赵紫鸢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尤豫、恐惧和对后果的衡量彻底压下。眼眸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她手中长枪缓缓抬起,枪尖震颤,流火复燃,直指王世书,声音清淅而冷冽: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