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装男人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那好,我们希望你儘快处理。三天之內,请你陪同程念华同志,带著钱到我们局里来一趟,我们现场做个见证和交接。这也是为了你好,把事情办妥了,免得將来再生事端。”
“萧和安同志,你是个医生,是国家培养的人才,希望你拎得清事情的轻重。”
男人说完,便合上本子,站起身。
主任连忙陪著笑,將人送了出去。
门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主任两个人。
“萧和安!”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压著火气低吼,“你糊涂啊!那是烈士的钱,是烫手的山芋,你们家怎么敢拿到现在!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你的前途就全完了!”
萧和安低著头,一言不发。
“赶紧回去,把钱拿出来还给人家!好声好气地跟人道歉!让你妈也別再去闹了!”主任指著他,气得手都有些抖,“你要是因为这事毁了自己,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和安不知道自己过完这一天。
下班到家后,他径直走到罗兰芝面前:“妈,那一千块钱,拿出来。”
罗兰芝择菜的手一顿,隨即把手里的烂菜叶往桌上一扔,吊起眉梢:“什么钱?没有!”
“我说,把那一千块,拿出来!”萧和安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副样子,竟有些骇人。
“你吼什么吼!”罗兰芝被儿子的態度激怒了,“那是我们家的钱!我告诉你萧和安,那个小贱人想离婚可以,这笔钱,她一分都別想拿走!这是留著给你”
“人家已经找到单位去了!”萧和安终於爆发了,“今天街道办的人直接找到了我们科室主任!指名道姓,说我们家侵占烈士抚恤金!妈,你是不是想让我丟了工作,然后我们全家都去吃牢饭!”
“吃牢饭”三个字,像一道惊雷,让罗兰芝和萧美荷都懵了。
“什么什么单位?”罗兰芝的声音发虚。
“民政部门!管烈士家属的单位!”萧和安看著她,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彻骨的冰冷,“人家说了,限我们三天之內,把钱连本带利还回去!还要当著他们的面做交接!你以为还是在家里撒个泼就能解决的事吗?”
萧美荷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青菜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罗兰芝嘴唇哆嗦著,还想嘴硬:“她她怎么敢我替她保管钱,我还错了?”
“你那是保管吗?你那是想占为己有!”萧和安一步步逼近她,眼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我早就跟你说过,那钱我们不能动,不能动!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全完了!我的脸,萧家的脸,全被你们丟尽了!”
罗兰芝被他吼得一步步后退,最后跌坐在椅子上。
她终於怕了。
她可以不在乎沈知意,可以不在乎邻居的指指点点,但她不能不在乎儿子的前途。
那是她的命根子。
“妈,快快把钱给哥吧”萧美荷也嚇坏了,扯著罗兰芝的袖子哀求,“真要闹到单位,哥可就完了!”
罗兰芝浑身发抖,看著眼前这个几乎要吃人的儿子,心里的那点贪念和不甘,终於被恐惧压了下去。
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走进里屋,从一个上锁的木箱子最底层,翻出了那捲钱。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
萧和安一把从她手里夺过存摺,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和安”罗兰芝叫住了他,声音带著哭腔,“那钱”
萧和安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从今天起,你们谁也不许再去找知意母女的麻烦。”
“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妈。”
傍晚时分,筒子楼的走廊里飘满了各家晚饭的香气。
萧和安站在沈家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叩响了房门。 “叩叩。”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迟疑。
屋里的笑声停了。
门开了,沈知意站在门口,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淡去。
“有事?”她开口,声音清淡。
萧和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他攥得有些发热的钱,递了过去。
“知意,我送钱过来。”
沈知意伸出手,接过了那捲钱,也没数就递给了身后的母亲。
“妈,您收好。”
程念华接过,看都没看萧和安一眼,转身放回了屋里。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这种无声的、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让萧和安难堪。
“知意”他想说点什么,比如道歉,比如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比苍白。
“我妈她们以后不会再来了。”他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可笑。
沈知意终於又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没什么笑意。
“萧医生,她们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
一声“萧医生”,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將两人隔开。
“钱的事情解决了,剩下的就是离婚手续。”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希望你准时到场。我们把字签了,从此就两清了。”
两清了。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萧和安的胸口。
他看著眼前的沈知意,穿著乾净的布衫,头髮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明明还是那个她,可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从前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温柔地喊他“和安”的女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程念华却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著一把扫帚。
“屋子小,灰尘大,要扫地了。”她没看萧和安,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不相干的人,別站在这儿挡路,碍眼。”
萧和安他狼狈地后退一步,沈知意就趁机关上了门,將门外那个失魂落魄的背影,彻底隔绝。
屋子里,沈知瑶终於忍不住,快活地笑出声:“姐,你看到他那副样子没?真是活该!”
程念华也放下扫帚,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舒畅:“这种人,就不该给他留脸面。”
沈知意却只是走到窗边,看著楼下那个慢慢走远的萧索身影,眼神平静。
上一世,她为了这个男人,耗尽了自己的一生。
这一世,他於她而言,不过是窗外一道无关紧要的风景,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而萧和安走出筒子楼,晚风一吹,他才感觉到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回头望去,那栋灰扑扑的楼里,有一扇窗亮著温暖的灯火。
可那片温暖,再也与他无关。
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