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民政局。
沈知意就坐在长条木椅上,手里拿著一本不知道被多少人翻过的旧杂誌,视线却落在墙上的掛钟上。
旁边负责登记的大姐已经偷偷看了她好几眼,又看看门口,欲言又止。
九点,九点半,十点。
萧和安没来。
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懒得给。
沈知意合上了杂誌,將其放回原处。
站起了身对著大姐点了点头:“同志,麻烦你了。”
“哎,你男人咋还没来?要不再等等?”
“不等了。”
对她来说,这场婚,离不离,都已经过去了。
转眼一周又过去了。
沈知意捏了捏包里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帐本,今天,就是检验这半个月成果,也是和刘厂长第一次『分钱』的日子。
刘建国的办公室里,破天荒地泡上了好茶叶。
“小沈同志,坐。”刘建国把一个厚实的信封推到她面前,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你看看,这是这半个月的帐。你可真是我们厂的福星!”
他指著桌上的一份文件:“你改的那些款式,不光是次品布料卖得好,连带著我们厂里的正品布,销量都提了快两成!供销社那边,天天打电话来催货!”
沈知意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
她点了点,两千,数目分毫不差。
她將钱仔细收进布包,拍了拍,那沉甸甸的触感顺著手心传遍全身,连日来悬著的一颗心稳稳噹噹回到了胸腔里。
“刘厂长,这都是您信任我。”
“信任是一回事,本事是另一回事。”刘建国摆摆手,看著她的眼神里满是欣赏,“好好干,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多著呢。”
从纺织厂出来,沈知意觉得脚下的步子都有些飘。
她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光著半个月的分成,就有两千块。
而且是在只有一个摊子的情况下。若是之后其他夜市也支个摊子,那利润沈知意不敢想。
她又想起父亲的1000块抚恤金,还有被自己藏在床板夹层里的那块紫檀木。
这笔钱,加上那笔钱,还有那块能当传家宝的木头
她好像,成了一个小富婆。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她忍不住在路边偷偷笑出了声。
回到筒子楼,刚到院门口,就被人潮和喧闹堵住了。
小小的院子,被布料、半成品衣服和来往的妇人塞得满满当当。
周兰和周平两个小不点,正吃力地抱著一摞裁剪好的布头往屋里送。
沈知瑶坐在小马扎上,一边记帐一边扯著嗓子喊:“李大婶,你这批活儿的钱,在这儿,快来拿!”
屋子里,程念华正带著两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在赶製一批新款的连衣裙。
沈知意站在门口,看著这热火朝天的一幕,心里那点“小富婆”的轻飘感,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地方太小了。
小到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小到母亲和妹妹,连个清静的歇脚地儿都没有。
小到周兰和周平写作业,都只能趴在缝纫机台上。 一个念头,像被春雷劈开的种子,在她脑海里猛地生根、发芽。
不行,得换个地方。
换一个宽敞明亮的,真正属於她们自己的家。
买房!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晚上,妇人们都收了工,周兰和周平也趴在小桌上睡著了。
沈知瑶正拿著个小本子,眉飞色舞地跟程念华算著今天的进帐,规划著名明天要去供销社扯二尺布。
“妈,瑶瑶。”
她给两人面前的搪瓷缸子里续上热水,热气氤氳了她清亮的眸子。
“咱们买个房子吧。”
“咳咳咳!”沈知瑶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姐,你你说啥?”
程念华也愣住了,手里的毛线活计都掉在了地上。
她捡起来,拍了拍,嘴唇动了动:“知意,你没说胡话吧?买房子?那得那得多少钱啊?”
那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姐,咱们现在是挣了点钱,可买房子”沈知瑶掰著手指头,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被现实浇熄了,“鹏城这地界,一个房子,不得好几千?”
沈知意看著她们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
她拉过小板凳坐下,声音沉静:“我算过了。”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那个装著钱的布包,放在桌上。
“我爸的抚恤金,一千块,分文未动。这个月咱们跟纺织厂的分成,刨去给大姐们的工钱和成本,净挣了快一千八。”
“加起来,咱们手上有两千八百块活钱。”
程念华被这个数字嚇到:“等等,知意,你说我们这半个月的分成多少?!”
“两千。跑去人工成本,我们挣一千八。”
沈知瑶和程念华的嘴都张得跟鸡蛋那么大。
他们知道挣钱,但没想到这么挣钱!
半个月一千八,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沈知意看著母亲和妹妹这副表情,有些好笑。
“这还是我们只支了一个摊子的利润,你们想想,若是在其他夜市,再支一个,再在另外一个夜市,再再支一个”
沈知意引导著她们联想,成功在她们脸上看到了白天自己想到时的表情。
“所以,这里还是太小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个拥挤却温暖的小屋。
“这里太小了。妈和瑶瑶连个清静的歇脚地儿都没有,孩子们写字都得趴在缝纫机上。以后咱们的生意要做大,布料会越来越多,人也会越来越多,总不能一直这么挤著。”
“买个房子,不光是为了住得舒坦。”
“是给我们自己,安个家。一个谁也赶不走,真真正正属於我们自己的地方。”
“姐,我听你的!”沈知瑶第一个表態,眼睛里燃起了光,“你说买,咱们就买!要是不够钱,大不了我以后不买布了!”
程念华看著大女儿沉静篤定的脸,心里的那点不安,慢慢被一种滚烫的期盼所取代。
她走进里屋,没一会儿,拿著一个用手帕包得方方正正的小包出来了。
“这里这里还有两百块,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她把手帕一层层打开,递到沈知意面前,“不多,你拿著,总能添把手。”
沈知意没推辞,把钱接了过来,郑重地点点头:“好,那我们就有三千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