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芝母女俩被丟出门外,那狼狈的样子,很快就成了筒子楼里最新的笑料。
这年头消息传的飞快,还没到中午,就传遍了附近几条街。
萧和安是在科室里听见风声的。
两个小护士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地往他这边瞟,虽然听不清具体內容,但“筒子楼”、“撒泼”、“烈士家属”这几个词,还是非常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连白大褂都来不及脱,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往外冲。
一进家门,就看见罗兰芝正坐在椅子上,由著萧美荷给她红肿的手腕抹药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那起子黑心肝的娼妇,还有那个老不死的,敢动手推我!等著,这事没完!”
萧美荷瞥了眼门口,看见黑著脸的萧和安,心猛地一跳。
“妈,你小声点,哥回来了。”萧美荷小声提醒。
萧和安站在门口,听著他妈嘴里的怒骂和毫无悔意的嘴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们今天,去筒子楼了?”他强行压下怒火,试图保持冷静。
罗兰芝一见儿子回来,立刻精神了,拍著大腿告状:“和安,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那个沈知意现在有多猖狂!她妈还拿棍子打我!你看看,我这手都给扭了!她们这是要翻天啊!”
“我问你们,是不是去闹事了!”萧和安猛地拔高了音量。
他这辈子最看重脸面,可他这两个至亲,却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什么叫闹事?”罗兰芝脖子一梗,也火了,“我那是去给你討公道!她都敢把离婚协议书递到科室主任那了,我这个当妈的还不能去说她两句?她沈知意是你媳妇,就该守著我们萧家的规矩!”
“她已经快不是了!”萧和安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跟她马上就要离婚了!你们这么一闹,是嫌我的名声还不够臭?嫌整个医院的人还不够看我的笑话吗!”
罗兰芝被儿子嚇了一跳,隨即怒火更盛:“离婚?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和她结婚!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娶个搅家精回来败家的!”
“但你怎么说的?死活都要她,现在呢?人家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了!”
“想离婚可以,让她净身出户!她爹那笔抚恤金,一分钱也別想拿走!”
听到“抚恤金”三个字,萧和安心头猛地一沉。
他扶著门框,看著眼前这两个他最亲的人,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无力和绝望。
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她们只知道索取,只知道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別人身上。
他疲惫地闭上眼,声音沙哑:“那笔钱,本来就不是我们的”
筒子楼里,喧囂过后,是难得的平静。
程念华经过刚才那一遭,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透著股不一样的精气神。
沈知意给她倒了杯热水,看著母亲脸上未褪的红晕,心里又酸又暖。
“妈,以后这种事,让我来。”
程念华握住女儿的手,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知意,妈不能总躲在你和瑶瑶身后。你爸是英雄,妈不能给他丟人。” “她们不是想要那笔钱吗?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是你爸拿命换来的,不能便宜了那帮白眼狼。”
沈知意要的就是母亲这句话。
她最怕的,就是母亲心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最后选择息事寧人。
她从角落的小桌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和笔。
“妈,我们不跟她们吵,也不跟她们闹。”沈知意把纸铺平,“我们跟她们讲道理,讲规矩。”
“我们写封信,不是给派出所,是直接给市里的民政部门,还有你以前的单位。”
“信里什么都別多说,就说烈士程卫国的遗孀和女儿,生活困顿,想諮询一下,当年发放下来的抚恤金,如今是否能由我们本人领取和支配。”
程念华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明白了。
这封信,不告状,不骂人,只问事。
谁占了烈士的抚恤金不给,谁就是人民的罪人!
“好!就这么写!”
下午,萧和安刚回到科室,屁股还没坐热,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
是主任让他过去一趟。
主任的办公室里,还坐著一个穿著中山装的陌生男人,神情严肃。
主任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示意萧和安坐下,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萧,今天街道办的同志过来,是想跟你核实一件事。”
那个中山装男人推了推眼镜,开门见山:“萧和安同志,我们接到了烈士家属程念华女士的諮询。关於她丈夫程卫国同志的那笔抚恤金,听说是你母亲罗兰芝女士在代为保管?”
“现在家属希望能亲自领取,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这笔钱,现在在哪里?”
“抚恤金?”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飘。
“是的,抚恤金。程卫国同志是为保护国家財產牺牲的烈士,他家属的后续生活保障问题,我们单位一直很重视。”
“程念华同志来信諮询,我们自然要核实清楚。萧和安同志,这笔钱,数额不小,按规定应该由直系亲属,也就是他的遗孀程念华同志和女儿沈知意同志持有”
主任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最看重科室的风评,萧和安一直是他眼里的得意门生,业务能力强,人也体面。
可现在,竟然牵扯出这种侵占烈士抚恤金的丑闻里!
“小萧,”主任的声音里带著浓浓的失望,“这件事,性质很严重。你母亲是怎么想的?这钱,必须马上还给人家。”
萧和安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又干又涩。
他能怎么说?
说他妈早就把那笔钱当成了自己的?
说他明知不对,却一次次默许了这种行为?
“钱在我母亲那里。”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