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和安在楼下站了多久,沈知意不知道。
那片昏暗的阴影,连同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都隔绝在她温暖明亮的世界之外。
她正教周兰和周平认字,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用手指头跟著她的笔画,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描著。
“这个是『兰』,兰的兰。这个是『平』,平安的平。”
她的声音很轻,带著灯下特有的暖意。
外面妇人们的缝纫机声已经停了,收工后的小院恢復了寧静,只剩下隔壁沈知瑶偶尔翻动布料的悉索声。
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至於那一千块钱,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罗兰芝是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
进了那个老虔婆口袋里的钱,比从铁公鸡身上拔毛还难。
再拖下去,不过是把自己耗在萧家那滩烂泥里,毫无意义。
第二天,沈知意没去夜市,而是拐去了住在另一个家属院里的一个退休老干部家里。
老干部以前是法院的,写得一手好字,也懂法条。
她提了两斤白,一包点心,把事情原委一说。
老干部听完,扶了扶眼镜,看了沈知意半晌,点点头:“想清楚了就行。”
他拿出纸笔,蘸上墨水,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
男方需归还女方父亲抚恤金共计一千元。
无子女抚养。
简单明了。
“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写得力透纸背。
沈知意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笔跡,带著前所未有的洒脱。
一式三份。沈知意仔细叠好,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径直去了市人民医院。
她没去萧和安的科室,而是直接走到了外科主任办公室的门口。
办公室的门开著,主任正低头写著什么。沈知意敲了敲门。
刘主任抬起头,看到是她,有些意外:“小沈?你来找和安?他今天有手术,这会儿应该在”
“刘主任,我不是来找他的。”沈知意走进去,態度客气,却带著疏离。
她將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双手递过去,放在了主任宽大的办公桌上。
“这是我和萧和安的离婚协议书。他的私事,给您和科室添麻烦了。”
刘主任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沈知意没再多说一个字,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
不过半天时间,整个外科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听说了没?萧医生的老婆把离婚协议直接送到刘主任桌上去了!”
“我的天!做得这么绝?一点脸面都不给留啊!”
“留什么脸面?你没看见那个夏芷柔,天天跟个望夫石一样来送饭?换你你能忍?”
“也是,萧医生这次是真把人伤透了心了。以前他那个媳妇,多好的人啊”
萧和安刚出手术室,就察觉到了异样的眼光。
但他没有多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
下午,刘主任的秘书过来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
“萧医生,刘主任让您过去一趟。”
主任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刘主任把那个牛皮纸信封推到他面前,脸色严肃。 “小萧,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的业务能力,我信得过。但是,”他敲了敲桌子,语气重了几分,“个人作风问题,也不是小事!现在全院都在传,你因为个人感情问题影响了家庭,影响了科室的声誉!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萧和安一脸疑惑:“主任,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刘主任见他这般,恨铁不成钢:“你爱人都把离婚协议书递到我这里了,你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还有,那个天天给你送饭的同志,你已婚她未婚,即使是亲兄妹也没有这般亲密,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萧和安脸色刷白,“怎么可能,主任,我和芷柔是清白的。她父母都过世了,只剩她一个人,所以我多照顾些她。”
刘主任嘆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家里的事,自己处理好。別让这些乱七八糟的,影响了你的前程。”
他推过来信封,挥了挥手:“拿回去吧,想清楚了再签字。”
萧和安拿著那个信封,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他坐下来,颤抖著手打开信封。
“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一直以为,沈知意只是在闹,在赌气。
他以为只要他低个头,或者时间久了,她总会回心转意。
毕竟,她那么爱他。
可这封直接送到主任手里的协议书,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醒了他。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正心烦意乱,夏芷柔提著饭盒,像往常一样推门进来。
“和安哥,我”
她一进医院的时候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科室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而萧和安更是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鬱里。
夏芷柔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上前:“和安哥,你怎么了?”
她想伸手去碰他的额头,却被萧和安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
这是第一次。
夏芷柔的手僵在半空,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刺眼的协议书上,瞳孔猛地一缩。
狂喜在一瞬间衝上心头。
她控制著表情,让喜悦不那么明显。
“这这是什么?”她声音发颤,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和安看著她,眼里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歉疚。
“芷柔,”他声音沙哑,“以后你別再给我送饭了。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夏芷柔的脸色白了,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了下来。
“为什么?”她咬著唇,泪眼婆娑地看著他,满是受伤,“和安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嫂子才要跟你离婚的?”
“如果是因为我,我我明天就走,我再也不来打扰你们了”
她哭得梨带雨,柔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和安看著她哭,心里那股烦躁和刚硬起来的决心,又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他想说“不关你的事”,可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和她没关係吗?
他一言不发,夏芷柔的哭声却更大了,她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
“和安哥,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你別不要我,在这个城市,我只有你了”
女人的眼泪和哀求,像一张无形的网,將萧和安牢牢困住。
他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沈知意决绝的背影,和夏芷柔此刻的眼泪。
他疲惫地抬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