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明星稀。
江临领着慕清影回到了县衙后院。
推开敛尸房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尸臭、霉味以及刚才杀戮残留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虽然江临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但身后的慕清影显然没遭过这种罪。
“咳咳”
这位来自靖安司的巡查使大人,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下意识地用袖口掩住了口鼻。
她那双在月光下泛着清辉的眸子,嫌弃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
地上的血迹虽然被冲刷过,但依旧残留着暗红的印记。
墙角的蜘蛛网在风中摇曳,那张平时江临用来睡觉的木板床,此刻看着也象是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
“你就住这儿?”
慕清影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回慕姑娘的话,咱们这行你也知道,晦气。”
江临点燃了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屋子,“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要是姑娘嫌弃,县衙前堂那边应该还有几间没塌的客房”
“不必了。”
慕清影打断了他,目光警剔地扫了一眼门外,“赵德柱虽然死了,但难保没有馀孽。这里虽然脏了点,但胜在偏僻,不易被人察觉。”
其实她是怕江临跑了。
这小子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如果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她实在不放心。
“行吧,那是姑娘你自找的。”
江临耸了耸肩,指了指那张木板床,“寒舍简陋,只有这一张床。
姑娘金枝玉叶,自然是睡床,小的打个地铺就行。”
说着,他就要去抱那床有些发霉的被褥。
“慢着。”
慕清影柳眉倒竖,看着那床不知盖了多少年、泛着油光的被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你就打算让我睡这个?”
“不然呢?”江临一脸无辜,“要不小的去给您现买一床?不过这大半夜的,铺子都关了。”
慕清影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情。
“让开。”
她轻喝一声,随后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江临眼睛一亮。
他早就眼馋修仙者的手段了,这可是现场直播。
只见慕清影两指夹住符纸,红唇轻启,低念了一声咒语: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净!”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清风凭空而生。这风并不凛冽,反而带着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气。
清风在屋内盘旋了一圈。
奇迹发生了。
地上的泥垢、墙角的蛛网、床板上的油污,甚至连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尸臭味,在这股清风的吹拂下,竟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脏乱差的敛尸房,此刻竟然变得窗明几净,就连那张破木板床都变得一尘不染,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这就是灵境手段?”
江临看得目定口呆。
他刚才累死累活提水冲地,还不如人家一张纸片好使。这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神技啊!
“要是学会了这一手,以后缝尸都不用洗手了。”江临心里暗暗琢磨。
慕清影露了一手,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演的),她有些虚弱地扶着桌子。
“这是‘净尘符’,只是些微末伎俩。等你以后入了靖安司,这都是入门必学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锦缎被褥,铺在木板床上。
动作优雅,行云流水。
哪怕是在这简陋的敛尸房里,她依旧保持着那种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矜贵。
“好了,我要疗伤了。”
慕清影盘膝坐在床上,闭上双眼,“你也早点歇息吧。今晚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江临嘟囔了一句,找了几块干净的草席铺在地上,背对着床躺了下来。
屋内陷入了寂静。
油灯熄灭,只有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
两人一上一下,呼吸声此起彼伏。
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江临背对着慕清影,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他没睡。
他在运转体内的气血。
刚刚突破聚血境,加之吞了百年老参,他体内燥热得厉害,必须抓紧时间巩固境界。
而且,他不敢睡。
身后睡着的可是靖安司的巡查使,聚灵境圆满的大高手。
虽然现在是“友军”,但所谓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这女人半夜会不会突然暴起,给自己来个搜魂?
同样的。
床上的慕清影也没有入定。
她虽然闭着眼,但神识却始终锁定着地上的江临。
“气息绵长,心跳有力,气血如汞浆般流动这分明是刚突破聚血境的征兆。”
慕清影心中暗暗心惊。
“一个在县衙待了三年的缝尸人,无门无派,竟然能修到这个境界?而且那套刀法,专攻要害,狠辣至极,绝不是普通江湖把式。”
“他身上,绝对有大秘密。”
“还有那把刀百炼玄铁,破甲属性。”
两人各怀鬼胎,在这充满尸气的房间里,竟然就这样僵持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敛尸房的宁静。
“江小哥!江小哥在吗?”
门外传来了一个衙役的声音。
江临猛地睁开眼,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看了一眼床上,慕清影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在整理衣衫,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大病未愈”的苍白。
“我去看看。”
江临低声说了一句,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两个面生的捕快,看到江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江小哥,那个城东的王屠户昨晚喝醉酒掉河里淹死了,尸体刚捞上来,您看”
昨晚县衙大清洗,原本的捕快死得差不多了。
这两个是临时从壮班里提拔上来的,虽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现在县衙里说了算的,除了那个还没到的安抚使,就是眼前这位爷。
“抬进来吧。”
江临侧身让开了路。
生活还得继续,缝尸是他的本职工作,也是他获取“经验值”的来源。哪怕现在有了两百年的存款,也不能坐吃山空。
“好嘞!”
两个捕快抬着一具泡得发白的男尸走了进来,放在案板上,然后逃也似地跑了。
屋内,慕清影并没有回避。
她饶有兴致地坐在床边,看着江临熟练地穿针引线。
“你不怕?”
江临拿起剪刀,剪开尸体身上湿透的衣物。
“我是靖安司的人,死人见得比活人多。”慕清影淡淡道,“我只是好奇,你这缝尸的手艺,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么神。”
“混口饭吃罢了。”
江临没有多解释。
他站在尸体旁,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
那种唯唯诺诺、或者杀气腾腾的感觉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专注和冷静。
庖丁解骨刀,不仅仅是杀人技,更是解剖学。
王屠户是被淹死的,腹部鼓胀,如果不排出积水和尸气,缝合后很容易炸裂。
江临手中的银针如飞龙走凤。
第一针,封气门。
手中的小刀轻轻一划,在尸体腹部开了一个小口,积水顺着导流管流出,没有溅出一滴在外面。
接着,便是缝合。
在慕清影的注视下,江临的手指灵活得象是在弹琴。那根沾着黑狗血的麻线,在他的指尖跳跃、穿梭。
每一针的间距都分毫不差,每一个线结都打得结实且美观。
原本狰狞的尸体,在他的手下,竟然一点点恢复了生前的模样。那翻卷的皮肉被抚平,那扭曲的四肢被复位。
这哪里是缝尸?这分明是在修补一件破损的艺术品。
慕清影看呆了。
她是修行者,见过无数精妙的剑法、道法,但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凡人技艺”。
江临每一刀落下的位置,都精准地避开了骨骼的硬处,顺着肌理游走。这说明他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难怪”
慕清影心中恍然大悟,“难怪他能轻易卸掉河神的关节,难怪赵德柱那具铜皮铁骨在他面前像纸糊的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技近乎道’吗?”
一刻钟后。
江临剪断线头,长出了一口气。
【缝合溺死尸体(凡人)】
【获得未尽阳数:三年。】
【获得功德:微量。】
“虽然少,但胜在安全。”
江临收起工具,转过身,正好对上慕清影那双探究的眸子。
“怎么?慕姑娘觉得我这手艺,还能入眼?”江临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叹为观止。”
慕清影这次没有阴阳怪气,而是发自内心地赞叹,“就算是京城里那些专门给皇室缝补尸身的‘御用敛容师’,恐怕也不过如此。”
“你这手刀法,叫什么名字?”
江临擦干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杀猪刀法。”
“”慕清影嘴角抽了抽,“你管这叫杀猪刀法?”
“真的。”
江临拿起那把新的厚背剁骨刀,在手里掂了掂,“我爹是杀猪的,我从小就在肉铺里长大。这杀人跟杀猪,其实没什么两样。都是把肉切开,把骨头剔出来。”
“只不过,猪不会反抗,人会。”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慕清影却听出了一股森然的寒意。
“把人当猪杀”
慕清影深深看了他一眼,“江临,你是个天生的刽子手。靖安司,确实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多谢夸奖。”
江临拱了拱手。
就在两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互相试探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什么人?敢闯县衙重地!”
“滚开!安抚使大人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紧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声。
江临和慕清影对视一眼。
“看来,真正的麻烦来了。”
江临解下腰间的斩马刀,嘴角的笑容逐渐收敛,“慕姑娘,你这伤,养得差不多了吧?这烂摊子,怕是得你这位巡查使大人出面才能镇得住了。”
慕清影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那副“虚弱”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走吧。”
她率先推开房门,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时候来摘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