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河滩废墟】
雨,终于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一轮清冷的下弦月挂在天边,将银辉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上。
洪水正在缓慢退去,露出满是淤泥的街道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鱼腥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妖气。
河神已死,但馀威犹在。
那颗硕大的鱼头静静地躺在浅滩上,双眼圆睁,仿佛还在诉说着不甘。
江临站在鱼头旁,看似还在平复刚才那种“为父母报仇”的激荡情绪,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
但实际上,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财不露白。”
他很清楚,刚才那一刀抢怪,虽然用“报仇”的理由糊弄过去了,但如果让这个靖安司的女巡查使发现他独吞了最珍贵的战利品,恐怕会有麻烦。
“得快点。”
江临一边假装用脚踢着鱼头泄愤,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借着身体的遮挡,悄无声息地将手伸进了鱼嘴里。
刚才系统提示获得了【河神神敕】,按照《镇妖册》的尿性,这种特殊物品通常会有实物载体,而且就在妖魔的内核部位。
果然。
手指触碰到了一块冰凉、硬质的物体,卡在鱼舌之下。
江临心中一动,手腕极其隐蔽地一翻,那块只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玉牌便滑入了袖口,顺手塞进了那个装墨斗线的盒子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滞涩。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种力竭后的苍白。
不远处,慕清影正盘膝坐在一块干燥的大石上调息。
她那身原本胜雪的白衣此刻沾满了泥点和血污,发髻也有些散乱,但即便如此,在那清冷的月光下,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那是一种洗尽铅华后的真实,带着几分凄艳的破碎感。
听到江临的动静,她缓缓睁开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静静地落在江临身上。
“发泄完了?”
慕清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天然的上位者气息。
江临拱了拱手,声音沙哑:“让姑娘见笑了,在下失态。”
“人之常情。”
慕清影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她看着江临,眼神变得有些玩味,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重新认识一下,靖安司,苍宁郡巡查使,慕清影。”
她从腰间解下那块黑色的令牌,随手抛了过来。
江临下意识接住。
令牌入手沉重,非金非玉,通体漆黑,触手生凉。
正面刻着“靖安”二字,背面则是一头狰狞的狴犴浮雕,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
“靖安司。”
江临摩挲着令牌,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敬畏,“就是那个传说中上斩昏君,下斩妖魔的靖安司?”
“昏君未必敢斩,但妖魔确实杀了不少。”
慕清影淡淡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江临的脸。
“我这次来青阳县,本是接到了密报,说此地县令赵德柱勾结邪修,意图谋反,但我刚才进城的时候,感应到县衙那边有很重的血煞气,而且没有活人的气息。”
她那一双美目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死死盯着江临。
“如果我没看错,你刚才用的那把刀,是徐家的藏品‘百炼斩马刀’而你身上这股还没散去的血腥味,除了河神的,还有人的。”
气氛瞬间凝固。
原本并肩作战的战友,此刻却隐隐有了对峙之势。
江临握刀的手紧了紧,但他没有慌乱,甚至没有否认。
在聪明人面前撒谎,是最愚蠢的行为。
“姑娘好眼力。”
江临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县衙的人,确实是我杀的,县令赵德柱,也是我砍的。”
“哦?”
慕清影挑了挑眉,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反问道,“理由?”
“理由?”
江临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封被水浸湿了一半的信件,扔了过去。
“赵德柱为了修炼邪术,把自己练成了尸妖,他勾结妖僧苦禅,三年来一直用童男童女活祭河神,今晚河神发怒,他为了保命,下令全城抓捕孩童献祭。”
江临指了指远处那些还在哭泣的百姓,指了指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小小尸体。
“身为父母官,不思救民,反而以民为食,这种人不杀,留着过年吗?”
“至于徐家,那是帮凶,满门皆恶,我顺手也就灭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杀的不是朝廷命官,而是几只鸡鸭。
慕清影接过信件,借着月光快速扫了一眼。
虽然字迹有些模糊,但那鲜红的县衙大印做不了假,信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尸妖,活祭”
慕清影的脸色越来越冷。
她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贪腐勾结,没想到竟然烂到了这种地步。
“杀得好。”
片刻后,她合上信件,眼中的杀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赞赏。
“这种人渣,就算你不杀,我也会将他凌迟处决,你这也算是帮靖安司省了一道程序。”
她重新打量起江临,这一次,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认可。
“身法诡异,刀法狠辣,心性果决,而且心术还算正。”
慕清影点了点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你叫江临,是吧?”
“是个苗子,这小小青阳县的池塘太浅,养不出真龙,也容不下你这把快刀。”
她指了指江临手中的令牌。
“这块腰牌你拿着,凭此牌,你可以直接去苍宁郡靖安司报道,我们那里,缺你这种敢杀人、会杀人的人才。”
“添加靖安司,你杀官的罪名一笔勾销,而且”
慕清影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诱人的饵,“靖安司内,藏有天下万法,你若想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灵境功法。”
灵境功法!
这四个字,精准地击中了江临的软肋。他现在缺的就是这个。
但他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眉头微皱,露出了一丝尤豫。
“多谢慕姑娘抬爱。”
江临拱手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只是在下刚才一战,强行催动秘法,此刻元气大伤,经脉受损,恐怕暂时去不了郡城。”
“而且,这青阳县遭此大劫,我是本地人,想留下来帮乡亲们收拾一下残局,顺便给父母上柱香。”
这就是以退为进。
他刚拿到两百年的阳数,又刚得到神敕,急需找个安全的地方闭关消化,把实力再提升一波。
而且,他看不透这个慕清影。
这女人太聪明,太冷静。
如果贸然跟她走,万一路上被她发现了《镇妖册》的秘密,或者被她当成炮灰,那就麻烦了。
最好的办法,是先拖延,等自己实力更强了,再主动去郡城。
谁知。
慕清影听完这番话,不但没走,反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理解”的表情。
“你说得对,确实需要修整。”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散发着清香的丹药服下,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几分,甚至还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咳咳我也受了重伤,不宜赶路。”
慕清影看着江临,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河神的本命神通伤了我的神魂,我也无法御剑飞行了。”
“既然你要修整,那正好,我也在这青阳县多留几日,疗伤之馀,顺便调查一下赵德柱是否还有同党。”
“江公子,你是地头蛇,这几日就劳烦你照顾了。”
江临:“”
他看着慕清影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装!接着装!
刚才杀河神的时候,你那最后一剑可是生龙活虎,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而且你那个纳戒里装的丹药,刚才我看你当糖豆吃,气血早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现在跟我装病?
江临瞬间明白了。
这女人根本没完全信任他。
她怀疑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她怀疑一个普通的缝尸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战力。
她留下,名为养伤,实为监视。
如果自己这时候拒绝,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呵呵,慕姑娘客气了。”
江临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瞬间切换到了“老实人”模式,“能照顾慕姑娘这样的仙子,是小人的荣幸。
只是县衙已经塌了,只能委屈姑娘去寒舍(敛尸房)暂住”
“无妨。”
慕清影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修行之人,四海为家,而且我也挺好奇,能培养出你这种高手的敛尸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率先迈开步子,向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步履虽然看似虚浮,但每一步都落地生根,稳得可怕。
江临握着手中的斩马刀,看着她婀挪的背影,眼神深邃。
“想查我的底?”
“那就看看,咱们谁先露出马脚吧。”
雨后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向着那座充满死气的县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