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城东徐府】
虽是深夜,但徐府上下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只是这光亮并不温暖,反而透着一股惨白。
白色的灯笼高高挂起,在夜风中摇摇晃晃,象是一只只招魂的眼睛。
正堂中央,摆着两条红木长凳,上面架着那口刚从县衙抬回来的薄皮棺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檀香掩盖下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
“快!把这些糯米都撒上!一粒都不能少!”
徐员外穿着一身紫金员外袍,手里捏着一串佛珠,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家丁。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面皮白净,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弥勒佛模样,是青阳县出了名的“大善人”,修桥铺路从不吝啬。但此刻,这位大善人的脸上却写满了惊恐和狰狞。
“那是糯米吗?那是我的命!”
见一个小厮撒得慢了,徐员外上去就是一脚,“没吃饭啊!要是让那东西跑出来,咱们全家都得死!”
小厮被踹得滚出去好几圈,却不敢吭声,爬起来继续撒米。
徐员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身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和尚,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苦禅大师,您看……这布置得还行吗?”
那和尚身披大红袈裟,脖子上挂着一串人骨念珠,手里拿着一根精铁禅杖。
他长得极为凶恶,满脸横肉,左脸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随着他的咀嚼动作像蜈蚣一样蠕动。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的不是斋饭,而是一只刚烤熟的烧鸡和一坛烈酒。
“阿弥陀佛。”
苦禅大师撕下一条鸡腿,塞进嘴里大嚼特嚼,满嘴流油,“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徐施主,你这就见外了。”
“是是是,大师境界高深,是我等凡夫俗子不能比的。”徐员外连忙赔笑。
“行了,办正事吧。”
苦禅将鸡骨头随手一扔,那骨头落地,竟然直接没入了青石板中三分!
这一手功夫,看得徐员外眼皮直跳,心中的敬畏更甚。
苦禅站起身,提着禅杖走到棺材前。他眯起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鼻子耸动了两下,象是在闻什么味道。
“怪哉”
苦禅眉头微皱,那张凶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徐施主,你确定这是那具‘子母双煞’?”
“千真万确啊!”
徐员外吓了一跳,“是我那个不孝女,肚子都大了,我亲眼看着她沉下去的大师,是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很不对。”
苦禅围着棺材转了一圈,手中的禅杖敲击着地面,发出叮当的脆响,“这怨气……似乎比贫僧预想的要弱上几分。”
按理说,活人沉井,又是孕妇,那怨气应该冲天而起,甚至能让方圆十里的狗都不敢叫。
但这棺材里的怨气,虽然也有,却显得有些迷茫?
甚至带着一丝憋屈和恐惧?
就象是一个被人打了一顿的受气包,而不是索命的厉鬼。
“难道是镇住了?”
徐员外试探着问道,“一定是大师法力无边,还没动手就把那孽障镇住了!”
“哼,那是自然。”
苦禅虽然心里犯嘀咕,但听到这记马屁,还是很受用。
他傲然一笑,“贫僧这串念珠,乃是用四十九个恶人的眉心骨打磨而成,专克邪祟。区区一个还没成气候的尸煞,见了本座,自然得夹着尾巴。”
“大师威武!大师威武!”徐员外连连作揖。
“开坛!”
苦禅大喝一声。
两个小沙弥立刻上前,摆好香案,点燃三根儿臂粗的安魂香。
苦禅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钵盂,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那是黑狗血混合了朱砂和公鸡冠血的“镇尸水”。
他伸出手指,蘸着血水,开始在棺材上画符。
每一笔落下,棺材都会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缕青烟。
“啊!!”
旁边的几个胆小的丫鬟吓得尖叫起来。
“闭嘴!”徐员外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谁再出声,就把谁扔进去陪葬!”
丫鬟们吓得赶紧捂住嘴,眼泪在眼框里打转。
苦禅画完符,又从袖子里摸出七根长长的铁钉。
这钉子通体漆黑,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透着一股阴寒之气。
【透骨镇魂钉】
这是专门用来钉死尸体四肢和头顶,防止起尸的恶毒法器。
一旦钉下去,死者永世不得超生,魂魄只能被困在尸体里受尽折磨。
“徐施主,这第一钉,得由你来敲。”
苦禅把锤子递给徐员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毕竟是你的女儿,父女一场,送她最后一程,也是应有之义。”
徐员外看着那根长钉,手抖得象筛糠一样。
“大大师,我我不敢”
他虽然狠心杀了女儿,但真要亲手钉死女儿的魂魄,他还是有些发憷。
毕竟那是他的亲骨肉啊。
“不敢?”
苦禅冷笑一声,“你若不钉,她若是跑出来,第一个找的就是你这个亲爹,到时候,你是想让她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吃掉吗?”
听到“挖心肝”三个字,徐员外浑身一激灵,眼中的恐惧瞬间战胜了那点微薄的父女之情。
“我钉!我钉!”
他咬着牙,接过锤子,对准棺材盖的一角,狠狠砸了下去。
“去死吧!别来找我!要怪就怪你不守妇道!怪你给徐家丢脸!”
哐!哐!哐!
锤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徐员外一边砸,一边咒骂,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心中的恐惧。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躺在棺材里的王福,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要气得活过来了。
“老爷!是我啊!我是王福啊!我对您忠心耿耿,您怎么能拿钉子钉我啊!”
可惜,死人不会说话。
七根透骨钉,全部钉死。
“礼成。”
苦禅收起法器,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怨气有点不对劲,但既然已经封死了,那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翻不了天。
“抬走!快抬走!”
徐员外扔掉锤子,象是扔掉了一块烫手的烙铁,对着那些家丁吼道,“立刻送去护城河边,沉河!”
“是!”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忍着心里的恐惧,架起棺材就往外走。
“嘿!怎么这么沉?”
一个家丁刚一用力,差点闪了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小姐生前不是挺瘦的吗?怎么死后比头猪还重?”
“闭嘴!想死啊!”
旁边的老家丁低声喝骂,“那是喝饱了水,加之怨气重!别废话,赶紧抬走,这晦气东西我一刻都不想碰!”
一行人抬着棺材,逃命似地冲出了徐府大门。
看着棺材远去,徐员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他擦着汗,喃喃自语,“只要沉了河,献祭完成,河神爷就会保佑我徐家财源广进,官运亨通。这桩丑事,也就永远烂在河底了。”
“阿弥陀佛。”
苦禅走过来,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徐施主,法事已毕,那这香火钱”
“哦哦!早已备好!”
徐员外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足足一千两,双手奉上,“这是给大师的辛苦费,还请大师笑讷。日后若还有这种事哦不,日后还得仰仗大师多多照拂。”
苦禅接过银票,看都没看,直接揣进怀里,脸上的横肉终于舒展开来。
“徐施主是个爽快人,放心,有贫僧在,保你徐家平安无事。”
他拿起禅杖,正准备离开。
“等等。”
徐员外突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王福呢?王福那狗奴才怎么还没回来?”
按理说,王福去县衙盯着缝尸,完事后应该早就回来了。
怎么法事都做完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来人!”徐员外喊道。
一个小厮跑了进来:“老爷。”
“去看看王管家回来没有!这狗东西,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拿着银子去哪鬼混了?”徐员外骂道。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正需要找个人发泄一下。王福这个平日里的出气筒,是最好的人选。
小厮跑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又跑了回来,脸色有些发白。
“回回老爷,门房说没见到王管家回来,小的刚才去王管家屋里看了,也没人,甚至甚至他平日里藏在床底下的私房钱都不见了!”
“什么?!”
徐员外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私房钱不见了?人也没回来?
这说明什么?
“这狗奴才难道是卷款跑了?!”
徐员外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好啊!好啊!我徐家待他不薄,他竟然敢背主!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玩失踪?!”
“会不会是出了意外?”旁边的小厮小声说道,“那敛尸房毕竟阴气重。”
“放屁!”
徐员外骂道,“那小子就是个贪财好色的主!肯定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或者是拿着办事的一百两银子去赌了!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徐府上下再次鸡飞狗跳。
苦禅大师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一皱。
“王福失踪了?”
他那双倒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作为修仙者,他的直觉比普通人敏锐得多。
那个缝尸人
苦禅想起了白天听到的那个名字——江临。
一个普通的凡人,真的能在那种怨气冲天的地方活下来?
而且还能把尸体缝得那么完美?
“有点意思。”
苦禅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看来,贫僧有必要亲自去会会那个小缝尸匠了,正好,贫僧的‘尸傀’还缺一副上好的骨架”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
徐府的灯笼依旧亮着,但那惨白的光芒下,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