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神朝,景元三十六年
苍宁州,青阳县。
雨势如泼,惊雷滚滚。
县衙后院的敛尸房孤零零地立在雨幕中,象是一口横在地上的黑棺材。
屋内,油灯如豆。
江临坐在一张被猪油浸透的板凳上,手指捻动着一根暗红色的麻线。
那是用黑狗血泡足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镇魂线”。
在他面前的木板上,躺着一具女尸。
“缝尸有三忌:一忌无首,二忌孕身,三忌红衣。”
江临嘴里念叨着这行里的老规矩,眉头却拧成了一个“川”字。
因为眼前这具尸体,三忌占了两条。
红衣,孕身。
这是城东徐员外家的千金,徐婉儿。
坊间传闻她是羞愤投井,但这尸体送来时,不仅穿了一身大红嫁衣,手脚还被麻绳反绑,呈跪拜状。
最邪门的是,她的嘴被针线密密麻麻地缝死了,似乎生怕她死后喊冤。
而她那原本白淅的脖颈处,此刻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皮肉外翻,气管裸露,几乎只有一层皮连着脑袋。听说是打捞尸体时,被井壁上锋利的乱石给硬生生刮烂的。
这就是王管家逼他今晚必须干的活——把这颗快要掉下来的脑袋,重新缝回去,给她留个全尸,好体体面面地去见河神。
“这哪里是自杀,分明是活祭。”
江临心中发寒。
穿越这妖魔乱世三年,他在衙门里见过太多脏事。
但这般狠毒的手段,还是头一回见。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了按女尸隆起的小腹。
硬如铁石,寒气逼人。
而且……里面好象有什么东西在动。
“子母双煞,怨气冲天。”
“也是个苦命人。听说徐小姐平日里吃斋念佛,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只因爱上了个穷书生,珠胎暗结,便落得个被亲生父亲活活沉井的下场。至于那个书生怕是早就成了徐府后院的一堆枯骨了吧。”
在这个吃人的礼教和世道面前,人命比草还贱。
江临叹了口气,若不是那管家王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活儿给金山银山他都不接。
“砰!”
房门被一股蛮力撞开。
风雨夹杂着浓烈的酒气灌入屋内,吹得油灯一阵摇曳。
徐府管家王福提着哨棒闯了进来,他浑身湿透,那双醉眼中满是血丝,一进门就死死盯着那具女尸,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动了没?”
王福声音沙哑,透着一股神经质的紧绷。
江临不动声色地挡在尸体前,低眉顺眼道:“回王管家,还没动静。只是这尸体怨气太重,若是强行缝合,恐怕……”
“怕个屁!”
王福突然暴怒,一脚踹在江临心窝上。
这一脚极重,江临闷哼一声,撞在案板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我告诉你,子时之前必须缝好入棺!老爷说了,那是给河神爷准备的新娘,要是误了吉时,别说你这条贱命,就是整个青阳县都得跟着遭殃!”
河神爷?
江临瞳孔猛地一缩。
原来如此。徐家不是在遮丑,是在搞“活人祭祀”!
他们把怀孕的女儿弄死,是为了喂那条盘踞在护城河里的老妖物!
“还不快动手!”
王福把一块刻着符文的木牌扔在地上,“缝完了把这个塞进她嘴里,镇住那口殃气。要是出了岔子,老子把你剁碎了喂狗!”
说完,王福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似乎对这敛尸房极度恐惧,转身便走,反手将门闩死死扣上。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
江临擦掉嘴角的血迹,捡起地上的木牌。
这是一道“锁魂符”。徐家这是要让徐婉儿永世不得超生,给那河神当一辈子的鬼奴。
“够狠。”
江临冷笑一声,眼底却无半点惧意。
这三年来,他唯唯诺诺,那是为了活着。
这世道武力为尊,修行之路从凡人境炼皮、炼骨到聚血,每一重境界都是天堑,王福虽然只是个最末流的炼皮境,但一身铜皮铁骨,单手便能举鼎,要捏死他这个凡人,比捏死只臭虫还容易。
可如今人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再忍就是死。
“既然你们不给人活路,那就别怪我不讲鬼德了。”
他转身看向女尸。
不知何时,徐婉儿那被缝死的嘴唇,竟然崩断了几根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咚……咚……
沉闷的心跳声,从她死寂的腹中传出,与窗外的雷声遥相呼应。
起尸了。
江临没有逃,反而上前一步,那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女尸的头顶。
在他眼中,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此刻竟翻滚起浓稠如墨的黑雾。黑雾扭曲、凝聚,最终化作几行血淋淋的古篆:
【妖魔:怨婴尸母】
【罪业:活祭河神,怨气成煞。】
【状态:尸变未完,肢体僵硬。】
【判词:孽障乱世,当斩!】
当斩。
这两个字出现得突兀,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江临脑海中轰鸣作响,一本缠绕着无数锁链的黑色古册——《镇妖册》,在他意识深处缓缓翻开。
这是他穿越时带来的唯一的依仗。
以前,这册子从未有过反应。直到今日,面对这极恶的活祭冤魂,它终于苏醒了。
【铁律:斩杀妖魔,掠夺命数,以证大道。】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贯穿江临全身,驱散了所有的恐惧。
他看向女尸的目光变了。不再是看恐怖的怪物,而是在看一堆行走的“经验值”。
“吼——”
女尸猛地坐起,崩断了身上的麻绳。她那肿胀的双手像铁钳一样抓向江临,指甲漆黑如墨。
若是普通人,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但江临是缝尸人。他比谁都清楚尸体的弱点。
“这副皮囊,还没长结实呢。”
江临侧身一闪,避开了致命的扑击,反手操起案板旁那把厚背剁骨刀。
这把刀,他磨了三年。剁过死囚的脚镣,砍过发疯的野狗,刀刃上全是洗不掉的煞气。
趁着女尸转身迟钝的瞬间,江临一步踏出,手中重刀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斩向她的后颈!
那里有一道明显的淤痕——那是她被沉井时,撞击井壁留下的断骨处。
趁你病,要你命!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剁骨刀深深嵌入颈骨,黑血狂喷。
女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小腹剧烈起伏,那肚子里的鬼婴似乎想要破体而出。
“想出来?晚了!”
江临双目赤红,根本不给它机会。他抬脚狠狠踹在女尸背上,双手握刀,借着反作用力歇斯底里地往下一拖!
“给我断!!”
噗嗤——
一颗连着筋皮的头颅滚落在地。
那隆起的小腹瞬间瘪了下去,一团黑气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随风消散。
【斩杀怨婴尸母(未成形),刑毕。】
随着这行文本在视网膜上浮现,江临感觉身体猛地一轻。
一股温热的暖流从虚空中涌入,瞬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
【掠夺未尽阳数:六十年。】
【是否消耗阳数,推演武学?】
六十年!
江临心脏狂跳。这女尸和鬼婴的未尽寿命,竟然全被这册子掠夺了过来,化作了他修行的资粮!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王福。
“妈的,怎么这么大动静?那小子不会被吓死了吧?”
王福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在那“未尽阳数:六十年”的字样旁边,还孤零零地挂着一行灰暗的小字。
这是他前身的死鬼老爹留下的唯一遗产。那老爹杀了一辈子猪,没攒下什么钱,只总结出了这套只有三招的粗浅刀法。虽然只是乡野村夫的下九流把式,连武馆的门坎都够不上,但这却是江临目前唯一的依仗。
“管它是不是下九流,能杀人的就是好刀法。”
江临目光一狠,意念死死锁定了那行文本。
“推演!全部梭哈《凡人境-杀猪刀法》!”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只有把力量握在自己手里,才最踏实。
【推演开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江临感觉自己被拉入了一个灰色的空间。
【第五年:你日夜苦练,无论寒暑。你的手磨破了皮,结了茧,又磨破,周而复始。你学会了如何握刀最省力。刀法入门。】
【你的气血受到刀法反哺,皮膜变得坚韧。进阶:炼皮境-初期。】
【第十五年:普通的杀猪已无法满足你。你开始尝试在活猪奔跑时出刀,追求一刀断喉。你的刀,带了煞气。刀法精通。】
【你的气血充盈全身,皮膜如牛革般坚韧。进阶:炼皮境-圆满。】
【第三十年:你枯坐敛尸房,观摩人体经络,领悟“人畜同理”。《杀猪刀法》已臻至圆满,刀势中隐隐带了一股屠夫的煞气。】
【量变引起质变,你的气血冲刷全身骨骼,骨如精铁。进阶:炼骨境-初期。】
【第三十五年:刀法虽已圆满,但你并未止步。你隐隐感觉这门刀法太过粗糙,还有升华的馀地。你继续苦练,试图打破桎梏。】
【第六十年:又是一个三十年。皇天不负苦心人,你将毕生屠宰经验融会贯通,化繁为简,终于开创出了一门更加阴狠、更加迅猛的全新刀术!】
【你的骨骼在长期的刀气淬炼下,发出虎豹雷音,气血如汞。进阶:炼骨境-后期。】
【《凡人境-杀猪刀法》已舍弃……】
【获得新功法:《凡人境-庖丁解骨刀》(入门)】
“呼——!”
江临猛地睁开眼,一口浊气如利箭般吐出,竟在空中打出一声脆响。
六十年的苦修,不仅换来了一身横练的筋骨,更让他手中的刀法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的进化。
“哐当!”
门闩被拉开。
王福提着哨棒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无头尸体。
“你找死!!”
王福目眦欲裂,根本没想过江临能反杀,只以为是他毁了祭品。他怒吼一声,举棒便打。
若是几息之前,这一棒江临必死无疑。
但现在……
在江临眼中,王福的动作慢得象是一只爬行的乌龟。
“太慢了。”
江临轻声低语。
侧身,进步,挥刀。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馀。
刷——
一道寒芒闪过。
王福保持着举棒的姿势僵在原地。片刻后,他的脖颈处现出一道红线,硕大的头颅缓缓滑落。
至死,他的眼中都残留着不可置信的惊恐。
【斩杀恶奴王福,刑毕。】
【掠夺未尽阳数:十五年。】
江临甩掉刀上的血珠,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徐家想要祭品?那我便送你们一份大礼。”
雨越下越大。
江临蹲下身,熟练地在王福身上摸索起来。
五两银子,一块腰牌。
“穷鬼。”
江临收起战利品,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口原本为徐婉儿准备的薄皮棺材上。
这棺材做得宽大,是为了装“母子尸”。
“徐家想要‘神圣切割’,把自己从这桩丑闻里摘出去……”
江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我就帮你们切得彻底一点。”
他拖起王福那肥硕的尸体,象是拖着一头死猪,直接塞进了棺材里。
王福这体型,塞进去竟然刚刚好。
“王管家,你生前给徐家当牛做马,死后替主子去见河神,也算是尽忠了。”
江临盖上棺材盖,找来长钉,抡起斧头,“哐哐”几下钉死。
至于徐婉儿……
这才是真正的“核弹”。
江临将她的头颅简单缝合,用那道“锁魂符”镇住,然后扔进了敛尸房地下的冰窖里,用浮土掩盖。
这具尸体怨气未散,只要时机一到,就是复灭徐家的引线。
做完这一切,江临清理了血迹,点燃艾草。
片刻后,徐府的家丁来了。
“王管家呢?”
领头的家丁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一脸狐疑。
江临缩在墙角,头发凌乱,浑身发抖,那副被吓破胆的模样演得入木三分。
“王……王管家走了。”
他指了指那个已经钉死的棺材,又指了指院门外,“他说……他说这里阴气太重,尸体已经缝好入棺了,他不想多待,先去前面的马车上等你们了。”
家丁们看了一眼那阴森森的敛尸房,又看了看吓得半死的江临,心里也是发毛。
这地方确实邪门,王福那老东西贪生怕死,提前溜了也正常。
“抬走!真晦气!”
几人架起棺材。
“哟,这么沉?”一人抱怨道。
江临在后面幽幽地补了一句:“徐小姐喝饱了水走的,身子沉,怨气重……”
家丁们吓得手一抖,哪里还敢多话,抬起棺材如避瘟神般冲进了雨幕。
看着徐府的一行人抬着装有王福尸体的“盲盒”消失在雨夜中,江临慢慢直起了腰。
他摸着怀里的徐府腰牌,看着漆黑的夜空,眼神冷冽。
“河神娶亲?”
“今晚这新娘子换成了个两百斤的胖子,希望那位河神爷牙口好点,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