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将至的消息,伴随着戍所兵丁急促的锣声和呼喊,迅速传遍了悬瓮镇的大街小巷。
起初是难以置信的死寂,随即,一种压抑不住的慌乱在镇子的每个角落弥漫开来。
镇东头“刘记米行”的门口,倾刻间便排起了长龙。
人们攥着铜钱或碎银,脸上带着焦灼,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
铺里的伙计嗓子已经喊哑:“别挤!都别挤!东家吩咐了,按户买,每户最多三升米!保证大家都有!后面的别挤了!”
掌柜的亲自站在柜台后,一边飞快地拨弄着算盘,一边紧张地瞥着门外越来越多的人群,额上见汗,既怕引发骚乱,又担心存货撑不了多久。
粮价肉眼可见地涨了一成,但尚未到离谱的地步,显然上面有人打了招呼,在恐慌与秩序之间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
两名原本抱着朴刀、靠在墙根打盹的戍所老卒,此刻也被驱赶起来,跟着小队在街上巡逻。
他们身上的皮甲明显不合身,一个过于宽松,另一个则勒得紧紧的。
其中一人边走边费力地将一捆削尖了的竹杆分发给沿街商铺里涌出的青壮,嘴里反复念叨着王都监下达的简易命令:“看见发狂冲过来的畜生,照着眼、照着肚子捅!别怕!守住街口!”
他们的动作带着久疏战阵的笨拙。
眼神里混杂着紧张与被激起的凶悍,但至少,镇子的暴力机器开始磕磕绊绊地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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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妇人,正吃力地将一个半旧的木柜从低矮的土屋里拖出来,艰难的将其堵住窗户。
柜门在拖拽中晃荡着,发出“哐当”的声响。
旁边,她五六岁的儿子不明所以,却觉得有趣,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朝着空无一人的街口用力扔去,嘴里发出“嘿哈”的叫声,与周围凝重恐慌的气氛格格不入。
…
平日里人声鼎沸的“闲来茶馆”,此刻虽然还开着门,但茶客寥寥。
几个相熟的老茶客聚在一角,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了吗?张员外家已经把女眷送出去了……”
“顾世商行的护卫队全都配了刀弓,在库房那边集结呢!”
“唉,这墙……能顶住吗?”
他们的茶杯半天都没动一下,目光不时瞟向窗外匆忙跑过的人影和那低矮的镇墙。
掌柜的也无心算帐,靠在柜台边,忧心忡忡地望着街上,手边放着平时用来顶门的粗木门栓。
整个镇子,就象一锅被逐渐加温的温水。
表面上看,人们还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行动:商铺开门,兵丁巡逻,民夫搬运物资。
但从细节体现出,恐慌正在积累,秩序正在与混乱赛跑。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只等那第一声兽吼在墙外响起,便可能彻底引爆。
…
通往悬瓮镇不远的一条山路上,一行四人正悠然而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青衫布履,面容温润如玉,三绺长须更添出尘之气。
他步履从容,脚下的不是好象崎岖山路,而是自家庭院。
宽厚的手掌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身浅碧衣裙,小脸精致得如同玉琢,纯净的眼眸里映着天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旅途倦意。
“师父,”
她声音清软,带着依赖,“您说的那个地方,还有多久才到呀?”
青衫男子停下脚步,眼中含着慈和,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快了,沧海。你看,山隘之后便是。”
他身后,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闻言,立刻微微俯身。
他面容俊雅,风姿卓绝,语气温和地对小女孩说:“小师妹若是累了,师兄背你过去可好?”
小女孩乖巧地摇头,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师兄,沧海自己能走。”
旁边一位红衣女子闻言挑眉。
她约莫双十年华,身姿高挑,容颜明艳似火,红衣映衬下更显肌肤胜雪,顾盼间自有飒爽风流。
只是此刻她眸中带着疑惑:“师父,您早已臻至武道绝巅,超凡入圣。
您说的这处边陲小地,当真会有您卜算中那能让您再进一步的机缘?”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直言不讳,“您……会不会算错了?”
另一侧并肩而立的青衣女子与青年男子虽未开口,眉宇间亦流露出相似的神色。
青衣女子,气质清冷如雪,身形看似与那被唤作“沧海”的小女孩相仿,眼神却沉静深邃,透着远超外表的成熟。
青年则挺拔如松,眉目俊朗。
他们并非怀疑师父的通天修为,正因深知师父已近乎陆地神仙,才更难以想象,这世间还有何物、何处,能令这等人物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天下广袤,他们师徒足迹遍布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大多不过尔尔。
中年男子将弟子们的疑虑尽收眼底,他轻捋长须,目光悠然望向悬瓮镇的方向,语气平和,“天地之妙,岂是凡人可尽窥?卦象既显,此间必有缘法。”
他微微停顿,感受着体内那玄之又玄的感应,缓声道:“况且,为师的心神灵觉,亦对此地有所悸动。”
这一行人,皆是钟灵毓秀,风姿超绝,行走于这凡尘山路,宛如画卷中人。
若有见识广博的江湖名宿在此,定会惊骇失声,道出那个名震天下的称谓——
不错,正是逍遥子与他四位嫡传弟子,翩然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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