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监所言极是!”
张仁愿率先开口,那张富态的脸上满是诚恳,“镇子存亡,关乎我等身家性命,张家上下,定当竭尽全力,听从都监调遣!要人出人,要粮出粮,绝无二话!” 拍着胸脯,声音洪亮。
顾城与刘承佑对视一眼,也迅速压下彼此间的龃龉,齐齐拱手。
“顾世商行愿鼎力相助!” 顾城肃然道,“库中尚有部分兵刃、皮甲,可暂借戍所弟兄使用。商队护卫也可编入防守。”
“晋丰商会亦然!” 刘承佑紧随其后,脸上担忧之色真切,“商会库房存有些许火油、箭矢,愿尽数献出,助都监守城!” 他心中虽因那对虎崽而七上八下,但此刻更明白,若是镇子破了,一切都将化为乌有,那点秘密相比之下反而不重要了。
庄义踏前一步,声音铿锵:“丐帮弟子虽多为苦命人,却也知复巢之下无完卵!
我庄义在愿率丐帮上下数百弟兄,悉听都监号令,愿为守镇先锋,死战不退!”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富商豪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崔钰脸上那习惯性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显得郑重许多:“阎罗堂干的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但也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都监但有驱使,我阎罗堂麾下儿郎,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他话语虽不如庄义那般慷慨激昂,却带着一股阴冷的决绝,谁都不敢小觑。
一时间,场中众人无论内心作何想,表面上都达成了空前的一致,信誓旦旦,同仇敌忾。
王逵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知道这些地头蛇背地里各有算计,但在生死存亡的威胁和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只是暂时捏合在一起,但这样就足够了。
“好!” 王逵重重一拍身前栏杆,声震全场,“既然诸位深明大义,那我等便同心协力,共渡此劫!”
他不再耽搁,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雷厉风行:
“张员外,请你立刻组织镇中民壮,协助戍所兵丁,加固镇墙,尤其是南北两处薄弱缺口!木料、沙石,尽快筹措!”
“顾东家、刘东家,你二人立刻清点方才所言物资,速速送至戍所库房,统一调配!同时,约束好各自商队、伙计,维持镇内秩序,严防有人趁乱生事!”
“庄帮主、崔堂主,你二人麾下人手熟悉街巷,立刻派出得力人手,配合戍所弟兄,封锁通往镇外的各条小路、暗道,并控制镇内各处要道、市集,弹压地面,若有宵小作乱,立斩不饶!”
“另,传我军令!”
王逵看向自己的亲兵,“派出快马,飞驰附近所有村庄,告知兽潮消息,令各村立刻组织青壮,依托村寨自守,老弱妇孺即刻向镇子方向转移!能救多少是多少!沿途若有溃散的野兽,格杀勿论!”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悬瓮镇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权力的暂时统一,在外部巨大压力下,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
真正的危机,即将到来。
…
顾城回到府中,脸上带着凝重与一丝疲惫。
早已等侯在厅中的老管家顾忠、长子顾渊与小儿子顾清风立刻围了上来。
“爹,您没事吧?王逵突然相召,所为何事?”
顾渊关切地问道,他心思缜密,见父亲神色不对,心中已有诸多猜测。
顾城摆了摆手,在太师椅上坐下,接过顾忠递来的热茶啜了一口,没好气地道:“就在自家门口,能有什么事?只是这事情,着实麻烦。”
“爹,王胖子找你去干嘛啊?神神秘秘的。” 顾清风好奇心最重,忍不住追问。
顾城叹了口气,将王逵所言兽潮将至以及后续的部署安排大致说了一遍。
末了,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烦躁:“哎!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悬瓮镇安稳了几十年,怎么偏偏这时候闹起了兽潮?
真是流年不利。”
顾渊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父亲,此事……会不会是王逵的算计?
故意夸大其词,想借此集成镇内势力,或者……另有所图?”
顾城摇了摇头,否定了长子的猜测:“可能性不大。他召集的并非我顾世一家,晋丰、张家、阎罗堂、丐帮,镇上有头有脸的都到了。
除非他王逵疯了,想与全镇为敌,否则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以往虽无兽潮先例,但山中野兽异动却是事实。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看向侍立一旁的顾忠,吩咐道:“顾忠,你立刻安排几个机灵可靠脚程快的好手,想办法绕开正面,去镇子外围、尤其是靠近青玄山的方向探查一下,务必弄清虚实,注意安全。”
“是,老爷,老奴这就去办。” 顾忠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
刘承佑回到刘府屏退所有下人,独自来到后院一处隐蔽的厢房。
房间内,一个精铁打造的笼子格外醒目,里面关着两只毛发奇异、瞳带金纹的虎崽。
他的弟弟刘承宗正蹲在笼边,试图用肉条逗弄,但那两只虎崽只是龇牙低吼,野性未驯。
听到脚步声,刘承宗回过头,见是兄长,起身问道:“大哥,你回来了?王逵急匆匆找你,所为何事?”
刘承佑面色阴沉,将兽潮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测低声说了一遍。
刘承宗闻言,脸色瞬间白了:“大哥,你的意思是……山中可能有一只发生变异能号令群兽的母虎,我们抓了它的幼崽,这才引得它发狂,驱使兽潮报复?”
“恩,” 刘承佑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死死盯着笼中那两只对他龇牙的虎崽,“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寻常野兽,岂能有如此灵智与号召力?”
“这……大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把它们放了?”
刘承宗声音带着一丝颤斗,兽潮的威胁让他感到恐惧。
“不行!绝对不行!”
刘承佑断然拒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贪婪,“正因如此,这两只小畜生才更是无价之宝!
若真能号令百兽,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们兄弟离开这悬瓮镇、重返权力中心的绝佳机会!”
刘承宗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兄长的深意。
他们表面是晋丰商会的东家,实则是北汉皇室安插在此地的旁支,负责收集后周(大宋)的情报。
若能向太原的皇室献上这等能引发兽潮的神异虎崽,无疑是奇功一件,调离这危险的前线小镇指日可待。
“大哥,我明白了!”
刘承宗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恩,此事你知我知即可。加强商会守卫,这两只小东西,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刘承佑压低声音,嘱咐道。
…
庄义回到丐帮聚集的破旧院落,几位长老和内核弟子立刻围了上来。
“帮主,您回来了!那王逵没有为难您吧?” 一位老乞丐关切地问道。
庄义摇了摇头,神色肃然:“我没事。王都监召集我们,是为了应对兽潮之事。”
他将情况简要说明,并安排了协助戍所维持秩序、封锁小道的任务。
众人听闻兽潮,脸上都露出惊容。
庄义看着一张张带着菜色却目光坚定的面孔,沉声嘱咐道:“兄弟们,兽潮凶险,非比寻常。此次协助守镇,义不容辞,但大家务必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位兄弟无谓牺牲。遇到危险,该退则退,明白吗?”
“是,帮主!” 众人齐声应道,心中感念帮主的爱护之情。
…
阎罗堂,聚义厅
崔钰高坐于铺着虎皮的交椅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铁木扶手,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下方一众凶悍的头目摒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他将兽潮之事以及王逵的安排淡淡说了一遍。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不屑的嗤笑和议论。
“兽潮?唬谁呢!”
“就是,老子在这活了三十年,就没见过什么兽潮!”
“堂主,管他什么潮,敢来咱们阎罗堂的地盘,统统剁了喂狗!”
崔钰抬起眼皮,冷冷地扫视一圈,嘈杂声瞬间平息。
他并未理会手下们的狂妄,只是淡淡吩咐了配合戍所行动的任务。
待众人领命,陆续退出大厅后,崔钰独自坐在椅上,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中闪铄着思索的光芒。
“青玄山……”他低声自语,“最近的变化,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啊。雾气常年不散,草木异常繁茂,如今又闹出这档子事……来人!”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厅中角落,躬身听令。
“派人去仔细查查青玄山,特别是深处,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常。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山上的那个小道观。” 崔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兽潮,或许与青玄山近几个月来的诡异变化,有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
张仁愿回到府中,脸上那惯常的仿佛永远挂在脸上的和气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并未停留,径直穿堂过室,来到了守卫森严的内院书房,同时立刻命心腹家丁去唤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位最得力的侄子前来。
不多时,长子张谦沉稳干练,协助管理家族事务、次子张逊,性格略显跳脱,但武艺不错以及侄子张骏心思缜密,负责家族部分见不得光的营生便匆匆赶到。
“父亲(伯父)。”三人见礼后,见张仁愿神色不对,心中都是一紧。
张仁愿没有绕圈子,直接将王逵所言兽潮之事,以及各家需要承担的任务简要说明。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一串沉香木佛珠,这是他思考重大问题时的小习惯。
“兽潮?”次子张逊首先惊呼出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咱们这地界,几时有过这等事?王胖子不会是危言耸听吧?”
张谦较为沉稳,皱眉道:“二弟,王都监既然召集了全镇势力,此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这兽潮来得太过蹊跷。”
侄子张骏则眼神闪铄,低声道:“伯父,若此事为真,恐怕……悬瓮镇这次要面临大劫了。咱们张家的基业……”
张仁愿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
他浑浊却精明的老眼扫过面前三个家族未来的支柱,
“王逵的话,九成为真。他没必要,也没胆量拿这种事开玩笑。至于兽潮因何而起,眼下不是深究之时。”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我叫你们来,是要交代几件事,你们听仔细了。”
“第一,明面上,张家必须全力配合王逵。
该出的人手,出;该拿的钱粮,拿。
姿态要做足,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王逵,抓到我们把柄。
此刻,团结一致对外是唯一的生路,至少表面如此。”
“第二,”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张谦和张骏身上,“谦儿,你立刻暗中安排,将库房里最值钱、最容易携带的金银细软、地契房契,分头秘密装箱。
骏儿,你负责准备好骡马和可靠的人手,随时待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张仁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决断,“一旦……我是说一旦,镇墙有被攻破的迹象,或者镇内彻底陷入混乱、王逵失去掌控之时,你们三人,立刻带着准备好的人和财物,从西边那条只有我们自家知道的密道离开!
不要有任何尤豫,也不要管其他任何东西,保住性命和家族的根基为重!”
张逊急道:“爹!那您呢?还有娘和姐妹们……”
张仁愿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既有决绝,也有一丝属于老狐狸的狡黠:“我自然要留在明处稳住局面,至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你们的母亲和姐妹,我会提前让她们以‘回娘家省亲’或‘去城外别院祈福’的名义,先行一步离开。
记住,只要你们还在,张家的根就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看着三个脸色凝重的后辈,最后嘱咐道:“此事机密,绝不可外泄。
去吧,立刻按我说的去准备。
记住,稍有不妙,断尾求生,切莫迟疑!”
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凛然,齐齐躬身:“是,父亲(伯父)!”
张家这艘在悬瓮镇经营多年的巨舰,在风暴来临前,已经开始了悄然转向,准备着最坏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