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蔫一路连滚带爬,魂不附体地朝着悬瓮镇方向狂奔。
他脸色煞白,头发散乱,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哪还有平日里那个沉稳老药农的模样。
路上遇到几个早起的乡邻或行商,见他这副失魂落魄、亡命奔逃的样子,都好奇地驻足询问:“孙老蔫,你这是撞鬼了还是咋的?跑这么急?”
孙老蔫脚下丝毫不敢停歇,只是拼命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变得嘶哑尖利,反复喊着:“兽潮!山里的畜生都疯了!兽潮来了!快跑啊!跑回镇上去!”
起初,人们大多觉得他是常年在深山老林里转悠,怕是遇到了熊瞎子或者狼群,被吓破了胆,在胡言乱语。
有人摇头失笑,有人低声议论,并未当真。
但随着孙老蔫一路穿过田野、跑过村舍,呼喊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注意。
见他神色惊惶不似作伪,口中喊的又是如此骇人听闻的“兽潮”,一些人心底开始犯起嘀咕。
有那胆大好事者,或是本就准备回镇上的,便不由自主地跟在了他后面。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有人跟随,越来越多的人心里也开始打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纷纷添加了逃亡的队伍。
等快到悬瓮镇那简陋的镇门时,孙老蔫身后竟然稀稀拉拉跟了二三十个面色惊疑不定的百姓。
镇门口,两名抱着朴刀、歪戴着帽子的戍所兵丁正懒洋洋地靠着门柱打盹,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吓了一跳。
抬眼望去,只见二三十人慌慌张张地涌来,还以为发生了民乱或是土匪劫掠,瞬间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慌忙握紧了刀柄。
待看清来人都是些熟面孔的镇民或附近村民,手里也没兵器,不象是来闹事的,两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一股被打扰清梦的恼火涌上心头。
“草!吵吵嚷嚷干什么?吓老子一跳!一群刁民,吃饱了撑的聚众闹事啊?”
一个三角眼的兵痞骂骂咧咧地上前,没好气地呵斥道。
等人群近了,他们才听清这些“刁民”口中反复呼喊的是什么——“兽潮来了!”“快跑啊!兽潮!”
“兽潮?”
另一个矮胖兵丁嗤笑一声,满脸不信,“特么的大白天说什么梦话?悬瓮镇安稳了几十年,哪来的兽潮?我看你们是闲得蛋疼,聚众妖言惑众!”
孙老蔫气喘吁吁地冲到近前,也顾不得害怕,急赤白脸地解释道:“军爷!是真的!俺亲眼看见的!就在山里,那野兽,成千上万啊!野猪、狼、鹿……全都象发了疯一样往山下冲!那动静,地动山摇啊!”
“是啊军爷,我们也听到山里传来的动静了,吓死个人!”
“万兽齐吼,绝对不是寻常动静!”
后面跟来的众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个个脸上都带着未散的惊容。
眼见这么一大帮人都信誓旦旦,不似凭空捏造,两个守门兵痞心里也开始打鼓了。
他们虽然平日里惫懒,但也知道万一真有兽潮冲击镇子,而他们知情不报或者处置不当,那后果绝不是他们这两个小兵能承担得起的,搞不好真要掉脑袋。
三角眼兵丁与矮胖兵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一丝慌乱。
“你!”
三角眼兵丁指着孙老蔫,又点了人群中几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汉子,“还有你,你,你们几个,跟我们走一趟!立刻去见王都监!把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禀报都监大人!”
被点到的几个平民一听要去见官,顿时有些畏畏缩缩,面露难色。
但在兵痞凶狠的眼神逼视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应下。
孙老蔫倒是比较积极,他亲眼所见,自觉责任重大,连连点头:“俺去,俺去!俺跟军爷去见都监大人!”
一个兵痞留下继续看守镇门,另一个则不敢怠慢,连忙领着孙老蔫和另外几个被点中的乡民,急匆匆地赶往戍所都监王逵的廨署。
一行人穿过略显杂乱的营区,来到都监廨前。
带路的兵痞和孙老蔫等人都有些意外,只见廨署前的空地上,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兵丁此刻竟已列队肃立,黑压压一片,看去约有百十来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约莫有三十人已经披上了甲胄!
虽只是简陋的皮甲,但在阳光映照下,那股肃杀之气已远非平日可比。
这,便是悬瓮镇在这乱世中还能维持表面安稳的底气所在。
因人手紧张,廨署门口并无守卫。
兵痞直接带着几人入内,恰好看到都监王逵正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此时的王逵,与平日那个在镇中踱步的富态武官判若两人。
他一身铁甲披挂整齐,使其本就二百多斤的庞大身躯更显魁悟雄壮,宛如一尊铁塔。
头盔下的面庞被阴影遮挡大半,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视着下方的队伍。
那眼神中再无平日的圆滑,只剩下军伍中人的严肃与凝重。
王逵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闯进来的几人,声如洪钟,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不在城门值守,来此作甚?”
那兵痞被王逵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他硬着头皮,连忙将镇门口发生的事,以及孙老蔫等人的说辞,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遍。
王逵听完,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沉声道:“了望塔上的弟兄,半刻钟前就已察觉山中异动,燃起了狼烟。
不然,你以为本官在此集结兵马是为了操练不成?
真是怪事年年有……”
他随口解释了一句,既是说给兵痞听,也是安抚有些骚动的队伍。
随即,他那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孙老蔫身上。
“你,就是那个亲眼见到兽潮的药农?”王逵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仔细说说,你看到了什么,从何时、何地开始,野兽情状如何,一一道来,不得有半句虚言!”
孙老蔫被王逵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姿态显得更加卑微恭顺。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回道:“是,是,大人!小的孙老蔫,是镇上的采药人。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小的象往常一样进青玄山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