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孙老蔫的讲述,王逵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根据老药农描述的景象,与了望塔上报来的“群兽异动,烟尘冲天”的情报基本吻合。
但他身为一镇守将,职责所在,不容有失,目光依旧锐利,紧紧盯着孙老蔫,声音沉肃:
“你所言,句句属实?须知军中无戏言,若有半字虚妄,贻误军机,定斩不饶!”
孙老蔫一个山野草民,何曾经历过这等被军中大将厉声质询的场面?
只觉得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瘫倒在地,裤裆里都感觉一阵湿热。
但他确实所言非虚,强撑着几乎要跪下的身子,带着哭腔连连保证:
“将军!将军明鉴啊!小的……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等事胡说八道!
小的所言,句句是真,若有虚假,叫小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逵久经行伍,观人无数,看孙老蔫这吓得魂不附体却仍一口咬定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
他不再多言,对着带路的兵痞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淡:
“带他们下去吧。”
得了这句话,孙老蔫和同来的几个乡民如蒙大赦,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连忙躬身作揖,口中不住地道谢,然后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一步那位煞神般的将军又会改变主意。
先前还只是推测与传闻,如今有了亲历者的确切证词,兽潮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王逵独立于高台之上,望着校场上集结的兵士,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地沉思了片刻。
兽潮冲击,非同小可,单凭他手下这百十号人,恐怕难以护得全镇周全。
他猛地抬头,眼神恢复了决断,沉声喝道:
“来人!”
“督军!”
一名一直侍立在侧的亲兵立刻上前,抱拳行礼,等侯指令。
王逵目光扫过亲兵,命令简洁有力:
“持我令,即刻去将镇上有头有脸的几家,张员外、‘顾世’、‘晋丰’商号的管事,还有那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帮派头领,都给我‘请’到这儿来!就说,有关乎全镇存亡的要事相商!”
“是!遵命!”
亲兵毫不迟疑,抱拳领命,转身便快步离去,执行命令。
…
传令兵下去没多久,悬瓮镇上有头有脸的几方势力话事人便不敢怠慢,先后匆匆赶来。
最先抵达的是本地豪强张家的家主张仁愿。
其是个身形富态、满面红光的老者,一双眼睛习惯性地眯着,未语先带三分笑,看上去一团和气,但熟悉他的人都知此人绝不象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紧接着,几乎是前后脚,顾世商行的东家顾城与晋丰商会的东家刘承佑也到了。
这两人在生意场上本就是竞争对手,此刻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明枪暗箭。
顾城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刘东家倒是来得快,看来铺子里的生意不甚繁忙?”
刘承佑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顾东家说笑了,再忙也比不得您操心。
听说贵行前几日那批北货,在路上折损了不少?真是可惜了。”
两人之间火药味渐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新到的两人打断了。
只见一人龙行虎步而来,身形挺拔,眉宇间自带一股磊落豪迈之气,正是近年在悬瓮镇迅速崛起的丐帮帮主庄义。
而与他几乎同时踏入院门的另一人,则是个年约二十、面如冠玉的俊朗青年,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止文雅,若非知晓其身份,多半会以为他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此人便是悬瓮镇另一大帮派阎罗堂的堂主,崔钰。
可千万别被他这温文尔雅的外表欺骗,此人心狠手辣,驭下极严,否则也镇不住阎罗堂那群如狼似虎的帮众。
庄义与崔钰,一正一邪,理念迥异,素来不对付。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火花迸射。
庄义眉头微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崔堂主倒是清闲。”
崔钰笑容不变,声音温和却带着刺:“庄帮主为那些乞儿奔波劳碌,才是真正的‘日理万机’,崔某佩服。”他特意在“乞儿”二字上微微一顿。
其馀几人,如张仁愿,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看戏的模样,而顾城、刘承佑也暂时停下了争执,冷眼旁观着这两位帮派首领的言语机锋。
就在这气氛愈发微妙之际,高台之上,身披铁甲的王逵终于沉声开口,声如洪钟压下了一切杂音:“好了,诸位!”
他铁塔般的身躯向前微倾,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每一位话事人的脸,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闲话少叙,说正事。”
说完顿了顿,然后语气凝重的道,“山上的畜生,最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很不安分!本官得到确切消息,今日,就在此刻,已有形成兽潮冲击悬瓮镇的趋势!”
他刻意停顿,让这消息在众人心中发酵,看着他们不同程度地变了脸色,才继续道:
“诸位都是明白人,应该清楚咱们镇外那圈土石墙是个什么德性!
年久失修,挡挡流民土匪还凑合,真遇上成规模的兽潮,一次冲锋就能让它垮塌大半!一旦让那些发了狂的畜生冲进来……”
王逵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时候,可不管你是豪绅巨贾,还是帮派枭雄!铺子、仓库、宅院、人马……统统都得完蛋!各位积攒多年的家业,怕是要给那些畜生垫了窝!”
他先是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血淋淋的后果,施加压力,随即话锋一转,语气稍缓,却带着另一种诱惑:
“当然,危机危机,有危也有机!
这兽潮固然凶险,但也是送上门来的横财!
成千上万的野兽,意味着多少皮毛、血肉、筋骨?
若是能合力将其击溃围猎,其中的利益,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足够让在座的各位,都吃得满嘴流油!”
王逵最后环视全场,声音带着警告,“是跟着本官和戍所的弟兄们一起,守住镇子,拿了这份厚利;还是等着墙倒屋塌,大家抱着各自的坛坛罐罐一起玩完……诸位,自己掂量!我王逵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这时候还想藏着掖着,出工不出力,那就别怪本官的铁甲,先碾碎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威逼与利诱,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凝重、算计、担忧交织。
然而,当刘承佑听到“兽潮”二字时,瞳孔骤然一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猛地想起了前几日,手下人秘密献上的那两只毛发奇异、瞳生金线的虎崽!
当时只以为是罕见的异种,价值连城,此刻却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难道……难道是那两只虎崽引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他心惊肉跳。
他毕竟是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极善于控制情绪。
几乎是瞬间,他便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迅速换上了一副与其他人类似恰到好处的忧虑神情。
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馀光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他刚才的瞬间失态,这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装作专注倾听王逵讲话的模样,只是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