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江城《新潮》杂志社。
王德安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
显示器幽蓝的光打在他满是油光的脸上,
映照出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的眼睛。
文档里是“见深”发来的新书大纲。
没有复杂的排版,只有几行字。
【书名:《摆渡人》】
【内核概念:如果命运是一条孤独的河流,谁会是你灵魂的摆渡人?】
【简介:迪伦,单亲女孩,生活一团糟。
她在去见久未谋面父亲的路上遭遇车祸。
当她爬出废墟,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时,却发现世界变成了一片荒原。
那里没有太阳,只有无尽的黑夜和恶魔。
而在荒原的尽头,有一个男孩在等她。
他说:“我叫崔斯坦,我是你的摆渡人。”
……】
王德安的手指在鼠标滚轮上轻轻滑动,呼吸随着文本的深入变得粗重。
这不是《解忧杂货店》那种温情脉脉的治愈。
这是一个关于死亡、救赎与爱的宏大寓言。
如果说《解忧》是一杯冬日里的热可可,
那《摆渡人》就是一壶烈酒,喝下去烧喉咙,
却能让人在冰天雪地里感到滚烫的活着。
“荒原……”
王德安喃喃自语。
他点燃了最后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吐出来时化作了一声长叹。
“见深啊见深,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写出《解忧》的细腻,
又能构建出《摆渡人》这般苍凉而壮阔的世界观。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文人能做到的。
这需要对生死有极深的参悟,甚至……
带着某种俯瞰众生的悲泯。
王德安拿起手机,想给见深打个电话,
看了一眼时间,又放下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凌晨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满屋的烟味。
远处,江城的灯火已灭了大半。
“付本才。”
王德安看着南方。
“你想摘桃子?这颗桃子,怕是你那口牙崩碎了也啃不动。”
……
江城一中。
特等奖的热度经过几天的发酵,
非但没有降温,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林阙刚走进教室,就感觉气氛不对。
平时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的吴迪,今天异常安静。
他正趴在桌子上,
手里捧着一本刚发下来的校刊,神情肃穆。
“怎么了这是?”
林阙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
“早饭吃撑了?”
吴迪猛地抬头,眼圈竟然有点红。
“阙哥。”
吴迪吸了吸鼻子,
把校刊推到林阙面前,指着上面印着的《等死的人》。
“这真是你写的?”
林阙瞥了一眼。
“不然呢?”
林阙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怎么,写得太烂把你丑哭了?”
“烂个屁!”
吴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水杯晃了晃,
“我拿回去给我妈看,我妈那个铁石心肠的女强人,
居然边看边哭,还破天荒地没逼我做奥数题,给我削了个苹果。”
他看着林阙,眼神复杂:
“阙哥,你平时看着没心没肺的,
没想到心里藏着这么多事?怎么想到的那个流浪汉啊?”
林阙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艺术加工,懂吗?”
林阙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我不信。”
吴迪摇摇头,一脸‘我都懂’的表情。
“阙哥你别撑着了。这种真情实感,编是编不出来的。
以后你的作业我包了,你想睡觉就睡,别太累。”
林阙看着吴迪那张真诚的大脸,最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那你先把这节数学课的笔记帮我记了。”
说完,林阙心安理得地趴在桌上,
把校服外套往头上一蒙。
黑暗中,他并没有睡觉。
意识沉入脑海,他在构思《摆渡人》的第一章。
荒原的设置需要足够的视觉冲击力。
那种灰暗、压抑,以及崔斯坦出现时的那一点微光。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林阙悄悄摸出来看了一眼。
是红果网责编绿萝发来的消息。
【绿萝:大大!《人间如狱》昨天的数据炸了!
特别是“无聊的比赛”那一章,读者都在猜是不是影射现实。
另外,影视版权那边有个大导演对这个本子感兴趣,想约您面谈。】
林阙手指轻点,回了两个字。
【不谈。】
【绿萝:大大!那可是国师张导啊!您不再考虑一下?】
【造梦师:本子还没写完,结局可能会崩坏。推了吧。】
发完这条消息,林阙把手机塞回口袋,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讲得唾沫横飞。
“这道题是必考题!前两年没考,今年肯定考,爱记不记!”
一边讲着,视线移到了后排盖着校服的同学身上。
“都给我抬起头来!
有些同学不要以为拿了个作文奖就能无视数学,
高考可不是只考作文!”
林阙慢吞吞地直起身,揉了揉额头,
在全班同学同情的目光中,
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画荒原的地图。
……
下午放学,林阙被沉青秋叫到了办公室。
“坐。”
沉青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自己则在整理一摞作文本。
今天的沉老师有些不一样。
她没有穿平时那种严谨的职业装,
而是换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演讲稿准备得怎么样了?”
沉青秋头也没抬地问。
“差不多了。”
林阙随口胡诌。
“还在修改。”
“别糊弄我。”
沉青秋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林阙。
“林阙,我有件事想问你。”
林阙心里咯噔一下。
“您问。”
林阙面上不动声色。
沉青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杂志,是最新一期的《新潮》。
封面上印着《解忧杂货店》的大幅海报。
“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林阙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封面,眨了眨眼:
“挺好的啊。治愈,温暖,充满正能量。简直是当代文学的瑰宝。”
沉青秋嘴角抽搐了一下。
“少贫嘴。”
她翻开杂志,指着其中一段。
“我是说,这种风格。
和网上那个《人间如狱》,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极致的温柔,一个是极致的残酷。”
“这很正常。”
林阙靠在椅背上,一副探讨学术的样子。
“人都有两面性嘛。
就象您,平时凶得象老……咳咳,今天穿这件衣服不也挺温柔的?”
沉青秋瞪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调侃。
“我最近在想,如果有一天这两个作者见一面……”
沉青秋若有所思。
“会是什么场景?”
林阙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他俩见面,大概…会打起来吧。”
林阙笑了笑。
“或者,坐下来喝杯茶,聊聊怎么折磨读者?”
“行了,问你就听不到什么有用的。”
沉青秋合上杂志,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周一的演讲,别太出格。费主任可是再三叮嘱我,别让你写偏了!”
林阙站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
“老师。”
“恩?”
“其实,无论是温柔还是残酷,殊途同归。”
林阙背对着她,声音很轻。
“都是为了让人活下去。”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沉青秋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没有回神。
她重新翻开那本《新潮》,
目光落在“见深”两个字上,喃喃自语。
“真的殊途同归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