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新潮》杂志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徐岚抱着一摞文档,走路都踮着脚尖,
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了主编办公室里的那位“大佛”。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付本才,
《苏音》杂志社的主编,省文联的红人。
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
手里端着王德安珍藏的普洱茶,咂了咂嘴。
“老王啊,不是我说你。”
付本才放下茶杯。
“这茶,陈味不够。改天去我那儿,我送你两饼真正的好茶。”
王德安坐在他对面,脸上挂着客套的笑,手里捏着烟盒。
“付主编大老远跑来,不是为了请我喝茶吧?”
“当然不是。”
付本才笑了笑,
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推到王德安面前。
“我这次专门为了惜才而来。”
“见深是个不可多得的作者。
《解忧杂货店》这种书,放在你们《新潮》,那是明珠暗投。”
付本才敲了敲桌子,发出咄咄逼人的声响。
“我们《苏音》有全省最好的渠道,有文联的推荐资源,
甚至能帮他运作各种文学奖。你把他交给我,也是对他负责。”
王德安看都没看那份合同。
“付主编,这话上次在电话里说过了。”
王德安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逐渐冷硬。
“我也回过你了。见深老师不愿意。”
“不愿意?”
付本才嗤笑一声。
“老王,大家都这把年纪了,别玩这种虚的。
真是他不愿意,还是因为你没把条件给到位?
或者,是你王德安为了这点私心,故意压着人不放?”
付本才顿了顿,换了个语气。
“老王,情怀这东西,在资源面前一文不值。”
付本才靠回椅背,手指轻敲着桌面。
“省里明年的重点扶持项目名单就要定了。
《苏音》有名额,而你们《新潮》……
你也知道,现在纸媒寒冬,
很多杂志社能不能撑过明年春天,也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
为了一个作者,搭上全社人的饭碗,这就是你的格局?”
赤裸裸的威胁。
门外的徐岚听得气血上涌,
恨不得冲进去把手里的文档砸在那张油腻的脸上。
王德安沉默了。
他抽着烟,一口接一口。
付本才看着他不说话,以为他怕了,
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王,把见深的联系方式给我,这事儿就算成了。”
王德安掐灭了烟头。
他抬起头,看着付本才,突然笑了。
“付主编,你知不知道见深老师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他说,想合作,先学会说人话。”
付本才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瞬间涨了色:
“你说什么?!”
“我说,你听不懂人话。”
王德安站起身,
虽然身高不如付本才,但气势上却丝毫不输。
“这里是《新潮》,不是你的《苏音》。
别拿你那套官僚作风来压我。”
“见深老师就在这儿,但他不想见你。”
王德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因为他觉得,你不配。”
“你!”
付本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德安的鼻子。
“好!好你个王德安!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这破杂志还能办几天!”
说完,他抓起公文包,气急败坏地冲出办公室。
路过徐岚身边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徐岚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假笑,
侧身拉开了大门,做了一个夸张的“请”的手势。
“付主编慢走,小心地滑。”
付本才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被气歪的领带,
大步流星地撞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王德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整个人象是虚脱了一样瘫在椅子上。
徐岚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主编,您没事吧?刚才太帅了!”
王德安苦笑一声:
“帅有什么用?这下算是彻底把这尊瘟神得罪了。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难熬喽。”
“怕什么!”
徐岚挥了挥拳头。
“咱们有见深老师!只要有他在,咱们就不怕!”
“是啊,有他在……”
王德安看向计算机屏幕。
那里是《摆渡人》的第一章样稿。
“徐岚,通知排版部,今晚加班。
把《摆渡人》的预告排出来,
我要在下一期杂志上,给付本才一个响亮的耳光。”
……
与此同时,林阙正在soho的工作室里,
对着计算机屏幕发呆。
屏幕上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文档。
左边是《人间如狱》的最新章细纲,右边是《摆渡人》的开篇规划。
一边是厉鬼嘶吼的修罗场,一边是灵魂安息的摆渡船。
林阙感觉自己像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在阴沟里仰望星空,另一半在星空下俯瞰深渊。
邮箱提示音响了,是王德安发来的邮件。
【王德安:付本才来过了,被我骂走了。】
【王德安:见深老师,这次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摆渡人》上了。】
林阙笑了笑,回了一条信息。
【放心。】
放下手机,林阙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摆渡人》第一章:
【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我。】
荒原的风,即将吹向这个世界。
……
周一的大课间。
江城一中的操场上,
“表彰大会”的横幅全校可见,几千名学生整齐列队。
就在刚才,张雅和赵子辰分别演讲完毕。
关于内容,千篇一律,从上到下感谢了一遍。
下面,就该这场大会的重头戏。
主席台上,费允成手里拿着一张演讲稿,
正神情紧张地盯着站在旁边候场的林阙。
“林阙,稿子我再确认一遍。”
费允成压低声音。
“第一段感谢学校,第二段感谢老师,第三段分享学习经验,
最后升华主题,励志报国。没问题吧?”
林阙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双手插兜,一脸乖巧:
“没问题,费主任。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那就好,那就好。”
费允成盯着林阙的眼睛,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林阙,市局的一把手就在台下坐着。
一定一定照着念,别发挥。”
林阙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甚至还贴心地帮费主任把歪掉的工牌扶正:
“主任放心,我这人最听劝。”
随着主持人报幕,林阙走上了主席台。
晨风吹起他的衣角,显得有些单薄。
台下,几千双眼睛盯着他。
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麻木的等待
——等待又一场千篇一律的废话文学。
林阙站在麦克风前,
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演讲稿。
费允成在旁边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林阙并没有展开稿子,
而是把它放在了讲桌上,用镇纸压住。
他抬起头,并没有看稿子一眼。
“大家好,我是林阙,来自高二(三)班。”
声音清朗,通过音响传遍操场。
“刚才费主任让我感谢学校,感谢老师。
我觉得,这些话太客套,大家听腻了,我也说腻了。”
费允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掉在地上。
他想冲上去拦住他,却为时已晚。
林阙看到了费主任脸上的紧张,给了一个“ok”的手势。
“今天,我想跟大家……
再聊聊,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