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不象金陵那般流光溢彩,
却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烟火气。
林家那张有些年头的折叠圆桌上,此刻摆满了盘子。
红烧肉色泽油亮,糖醋排骨堆成了小山,
还有一条清蒸鲈鱼,鱼眼珠子瞪得溜圆。
“吃!多吃点!你看你在金陵这两天,脸都瘦了一圈!”
王秀莲同志手里那双筷子就没停过,
精准地将一块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空投进林阙的碗里,
硬是堆出了一个微缩版的金字塔。
“妈,真吃不下了。”
林阙看着碗里的肉山,无奈地举手投降。
“我又不是去逃荒,是去比赛,而且还吃了鸭血粉丝汤……”
“外面的东西哪有家里的干净?那鸭血指不定是什么粉兑的!”
王秀莲瞪了他一眼,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多吃点,补补脑子。”
她转过身,从身后的柜子上拿过那个沉甸甸的特等奖奖杯,
用一块崭新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
“老林,你看看,全省唯一啊!咱们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了!”
林建国坐在对面,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显然是刚才那二两白酒下肚有了劲头。
他嘿嘿傻笑着,
平日里总是紧皱的眉头此刻舒展得象熨平的衬衫。
“什么冒青烟?那是着火了!”
林建国大着舌头,拍了拍桌子。
“我就说我儿子行!那是……那是文曲星下凡!
明天我就拿着这个到楼下,给他们都显摆显摆!”
林阙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红烧肉冒着热气,熏得眼睛直发酸。
上辈子忙着生存,这种热气腾腾的画面,记忆里早就模糊了。
“爸,妈。”
林阙低下头,大口扒了一口饭,掩饰住眼底的水汽。
“以后,咱们家会更好的。”
不仅仅是奖杯,也不仅仅是那辆奔驰。
我会让你们,成为这世上最让人羡慕的父母。
……
吃完饭,在王秀莲同志一定要给他热牛奶的坚持下,
林阙好不容易才逃回了自己的“领地”。
soho城,工作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林阙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眼底的温情逐渐褪去。
他熟练地打开计算机,机械键盘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登录红果网后台。
《人间如狱》的数据依旧在狂飙。
自从“无聊的比赛”这一章发布后,
书评区的画风已经彻底从“恐怖”跑偏到了“玩梗”。
林阙随手翻了翻。
【精神病院在逃院长:谢邀,人在骨科。昨天看完,觉得杨间那种“解决出题人”的思路简直是天才!
今天数学考试,我上去就把监考老师的眼镜给摘了,说“我来改卷子”。
现在老师正在跟我爸商量赔偿金,我感觉我的腿可能保不住了。
【鬼公交售票员:楼上的兄弟是个狠人。但这章的精髓难道不是那个“肃静”吗?
杨间:只要把发出声音的人都杀了,世界就安静了。
这简直是社恐福音!建议推广到过年走亲戚环节!】
【见深的狗:只有我一个人在期待杨间坐鬼公交下一站去哪吗?
话说造梦师大大,能不能让杨间去一趟《解忧杂货店》?
我想看杨间把浪矢爷爷的邮箱给拆了,看看里面有没有鬼。】
林阙轻笑一声。
“读者的脑洞,永远是最大的!”
他关掉评论区,点开了邮箱。
一封来自《新潮》杂志社的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是主编王德安。
邮件很长,附件里是《解忧杂货店》单行本首周的销量报表。
数字很惊人,首印三百万万册,七天售罄。
这在纸媒衰落的今天,简直是个奇迹。
直到看到最后。
【另外……有件事,还是觉得应该跟见深老师您坦白。】
文本到这里,似乎有些尤豫。
林阙没有回复,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王德安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见深老师?”
王德安的声音有些哑。
电话那头很安静,紧接着传来一声打火机砂轮擦过的脆响。
林阙压了压嗓音,打开了变声器。
“王主编,这么晚还在加班?”
林阙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在桌上,自己靠向椅背。
“邮件我看了。除了钱的事,后面你想说什么?跟我还要吞吞吐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打火机点烟的脆响。
“见深老师,我就直说了吧。”
王德安吐出一口烟雾,声音苦涩。
“今天下午,《苏音》杂志社的主编付本才,专程来了一趟江城。”
《苏音》。
林阙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这个名字。
苏省文学期刊的龙头老大,背靠省文联,
发行量和影响力确实比《新潮》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如果说《新潮》是江城的招牌,那《苏音》就是整个苏省的门面。
“他找你干什么?”
林阙问。
“为了你。”
王德安苦笑一声。
“付主编是个直性子,说话虽然不好听,但……道理是那个道理。
他说,《解忧杂货店》已经不仅仅是一本书,
它是一个文化符号,是苏省乃的一面旗帜。
他还说,《新潮》的能力毕竟有限,受众群体也局限在江城周边。
如果继续把你留在这里,
是在限制你的发展,是对才华的浪费。
你应该去更大的舞台,去《苏音》,甚至去京城的刊物。”
“他说……作为朋友,我不应该为了那点私利,拽着你的腿不让你飞。”
王德安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才是最高明的阳谋。
不是威逼,不是利诱,
而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为了你好”这四个字,诛你的心。
王德安是个纯粹的文人,他爱惜才华,
所以他才会为了给《解忧》出书四处奔波。
也正因为如此,付本才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软肋。
他怕。
怕自己真的成了那个阻碍天才发光的罪人。
“所以,你就打算把我打包送给《苏音》?”
林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见深老师,付主编把底牌咬人都亮给我看了。
去《苏音》,版税顶格,全省渠道铺满……
这些资源,我现在确实给不了你,而且……”
“王主编。”
林阙突然打断了他。
“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别人施舍舞台的人吗?”
“啊?”
王德安愣了一下。
“《解忧》能火,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火。
不是因为发在《新潮》,也不是因为发在《苏音》。
平台只是容器,酒香不香,看的是酿酒的人。”
林阙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江城的万家灯火。
“付主编想约稿?可以啊。”
王德安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人往高处走……
“让他自己来找我。”
林阙的声音骤然转冷。
“可别拿那些大道理来压你。
告诉他,我这人念旧,也护短。
想合作,先学会怎么说人话。”
王德安沉默了。
“所谓的大舞台,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林阙语调微扬。
“付本才要是真有眼光,早干嘛去了?
现在看果子熟了,想来摘桃子,还美其名曰‘为了我好’?”
“这种道德绑架,对我没用。对你,也不该有用。”
王德安深吸一口气,声音里的颓废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豪气。
“我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王德安的声音沉了下来,透着股狠劲。
“邮件我撤回。
只要您还在《新潮》,这片故海,我死要守住!”
王德安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斗。
“等等。”
林阙叫住了正准备挂电话的王德安。
“既然《解忧》已经完结了,咱们也不能让《新潮》的销量掉下来。新书的合同,你准备一下。”
“新……新书?!”
王德安手机差点没拿稳。
“您已经有构思了?”
“当然。”
林阙看着计算机屏幕上那个新建的文档,指尖轻快地敲击着键盘。
在这个世界,人们习惯了伤痛,习惯了迷茫。
《解忧杂货店》给了他们倾诉的树洞。
那么接下来,
该给那些迷失在生死边缘的灵魂,找一个引路人了。
“叮咚——”
王德安还没等他从感动中缓过神来,
新邮件的提示音把他的目光拉回到了屏幕上。
【见深:这是新书的大纲。】
【见深:既然是故海,光靠《解忧》远远不够。】
王德安颤斗着手点开文档。
文档主页,三个加粗黑体字,透着穿透生死的冷冽。
《摆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