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锦瑟院内只余一盏孤灯。
沈青揉着发酸的手腕,将最后一张纸条小心藏好。
连日与干草、马粪打交道,身上似乎都浸透了一股洗不掉的草料味。
但这却让他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相比于锦瑟院那令人窒息的精致牢笼,马政司虽然粗粝,却有着一种真实的,可触碰的边界。
穿越至今,他从最初的惶恐、挣扎,到如今被迫接受现实,并开始谋划未来。
前世身为科普博主的记忆,成了他在这陌生时空最大的依仗,也是绝不能轻易暴露的底牌。
“王扒皮粮仓舅爷”沈青回味着张老头那句突兀的提醒。
这沉默寡言的老马夫,似乎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是在向他示好,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这信息很重要,指向了贪腐链条的上游。
王府的蛀虫,恐怕比他想象的更深。
眼下,他需要一件小事。
一件能让他在这马政司真正立住脚,并悄无声息地展现些许价值的小事。
不能太大,引人忌惮。
也不能太小,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落在了马镫上。
这个时代的马镫,多是单边皮套或简单的金属圆环,主要起辅助上马作用。
骑行时对双脚的固定和支撑效果有限,尤其是在高速奔驰和激烈搏杀时,骑士需耗费大量腰腿力量保持平衡。
也因此,极大影响了骑射和劈砍的稳定性与威力。
沈青脑中立刻浮现出现代双马镫的构造。
那看似简单的弧形金属件配合脚踏板,却能极大解放骑士的双腿,将人马合一的程度提升数个档次。
如果能稍微改进一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难以抑制。
技术门槛不高,材料易得,效果却可能立竿见影。
而且,改进马具这种“匠气”之事,符合一个“失忆”后无所事事,只能摆弄“奇技淫巧”的落魄世子人设。
如此,不易引起李修和苏清绫的过度警惕。
甚至可能被嘲讽为“不务正业”。
沈青说干就干。
接下来的几天,在处理完必要的登记工作后,便一头扎进了马政司角落那个废弃的小铁匠铺。
他利用前世掌握的简单机械制图知识,在沙地上画出了双马镫的草图。
重点是符合人体工学的弧度,足够的脚踏面积,以及坚固的连接方式。
他找来一个因伤退役,在此养老的老铁匠周墩子。
此人技术不错,就是爱喝点小酒,脾气有点倔。
沈青没摆世子架子,只说自己闲来无聊,想打个新奇玩意儿玩玩,还用自己的份例钱买了点好酒。
周墩子起初爱答不理,但看到沈青画出的奇特图样,又尝了酒,态度稍缓。
在沈青连比划带解释,强调这玩意儿能让骑马更“得劲”后,周墩子将信将疑地动起手来。
几天后,一对按照沈青设计打造的双马镫出炉了。
沈青找了一匹温顺的老马,偷偷装上试了试。
这一试不得了,效果远超预期!
双脚踩踏稳固,身体平衡性大增,甚至敢尝试做一些简单的脱镫动作。
周墩子在一旁看着,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
“世子,你这玩意儿有点意思。”
周墩子难得地主动开口。
沈青心中暗喜,表面却故作随意。
“闲着瞎琢磨罢了,周师傅觉得能用?”
“好不好用,得看久了耐磨不耐磨,战场上顶不顶事。”
周墩子咂咂嘴。
“不过,比现在用的那破圈圈,是强点。”
就在这时,李修阴魂不散地又来了。
他似乎很“关心”贤弟在马政司的“适应”情况,每次来都要挑点毛病。
这次,他一眼就看到了马鞍上那对造型奇特的新马镫。
“哟,贤弟这是弄的什么新鲜玩意儿?”
李修嘴角带着惯有的讥诮。
“不好好登记草料,倒有闲心摆弄起这些下等匠人的活计了?莫非是真打算在马厩里安家落户了?”他身后的随从发出低低的哄笑。
沈青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尴尬。
他完美扮演着一个沉溺于“小爱好”,以免面对现实的失意者。
“兄长说笑了,只是觉得原来的马镫骑着不甚舒服,随便改了改,让兄长见笑了。”
李修走近,用马鞭挑剔地拨弄了一下那双马镫,眼中轻蔑更甚。
“华而不实!军国利器,岂是你能胡乱改动的?若是骑行时出了岔子,摔伤了战马,你担待得起?赶紧拆了!莫要贻笑大方!”
他这是要彻底打压沈青,不允许任何一点可能冒出头的苗头出现。
若是以前,沈青或许只能忍气吞声。
但现在,他有了几分底气。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顶撞,而是转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周墩子。
“周师傅,你打铁多年,你觉得这对镫子,结不结实?会不会轻易出岔子?”
周墩子没想到沈青会突然问他,愣了一下。
“回世子,将军,这镫子是小老儿按世子的图打的,用的是好铁,淬火也足,结实得很,等闲坏不了。”
沈青要的就是这句话!
“兄长你看,周师傅是老师傅了,他说结实,应当无虞。况且,我也只是在这老马上试试,断不敢用在战马身上。”
“若是不好用,拆了便是,也费不了几个工夫。”
他语气放软,却巧妙地将“结实”这个关键点抛了出来。
限定了试验范围,让李修不好再以损坏军械的帽子压人。
李修眼神阴鸷地扫过周墩子,一时语塞。
假如强行命令拆除,显得他小题大做,毫无容人之量。
他冷哼一声:“哼,玩物丧志!贤弟好自为之!别忘了你的正事是登记草料!王校尉,盯紧点!”
说罢,李修拂袖而去。
看着李修离去的背影,沈青暗暗松了口气。
这次小小的对抗,他利用周墩子的证言和自己的“无能”人设,勉强守住了这点小小的创新成果。
虽然被嘲讽为“玩物丧志”,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低调地种下一颗种子。
他转身,对周墩子郑重一礼:“多谢周师傅方才出言。”
周墩子摆摆手,嘟囔道:“小老儿只是实话实说。”
但他看沈青的眼神,却比之前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