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拒绝这个差事,反而要“欣然”接受。
不仅要接受,还要把这看似卑微的差事,做出花样来!
次日,沈青主动求见苏清绫。
还是在那个气氛压抑的花厅。
苏清绫端坐上位,紫鸾侍立一旁,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不屑,仿佛在看垃圾。
“哦?你想通了?愿意去马政司了?”
苏清绫语气冷漠,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世子妃说的是,整日闷着也无趣。大哥李修也是一片好意,让我先从简单处熟悉。喂马便喂马吧,好歹是替边军出力。”
他刻意表现出一种“落魄世子不得已而为之”的别扭姿态。
这反而符合苏清绫对他的预期——一个死要面子又无可奈何的傀儡。
苏清绫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嘴角微勾,似是满意他的识相。
“既如此便去吧。紫鸾,吩咐下去,给世子备个腰牌,马政司那边,一应供给。待遇按寻常记事标准即可。”
寻常记事,连高级属官都不如。
沈青心中冷笑,面上却唯唯称是。
自从真世子遇害,苏清绫便趁机把王府乃至边关的一部分财政权力揽于己手。
王府内的人有在军中从事的,其待遇规定和发放,均由苏清绫掌管。
沈青拿着那枚轻飘飘的木质腰牌,第一次真正走出了锦瑟院的禁锢。
马政司位于王府外围,靠近军营马场,是一排低矮的土坯房,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牲畜混杂的气味。
管理马政司的主官是个姓王的胖校尉,是李修的人。
他对沈青这个空降的“世子记事”表面恭敬,实则敷衍。
随手指派了个老马夫带他,便将一堆积压的草料入库账簿丢给他,美其名曰熟悉业务。
那老马夫姓张,远看像个干瘪的小骆驼,只因他的驼背极为严重。
张老头满脸沟壑,沉默寡言,仿佛对一切都不关心。
沈青也不急,每日就跟着张老头,从辨认干草的好坏,到学习记录草料消耗,检查马匹开始,一样样认真做,认真学。
他毫无世子的架子,不怕脏不怕累,甚至亲自跟着马夫们切草,拌料。
起初,马政司上下都把他当笑话看。
尤其是王校尉和李修安插的几个小头目,时常阴阳怪气。
他们都觉得世子这是要被王爷抛弃了。
将来的大权肯定旁落李修这个备受期望的养子身上。
但沈青充耳不闻,只是埋头做事。
他现代高考卷王出身,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细致。
很快,沈青就从混乱的账目中发现了问题。
草料入库数量和实际消耗对不上,中间有不小的亏空。
并且,供应给普通军马和将校坐骑的草料品质差距大得离谱。
其中显然有克扣,贪腐。
他没有声张,而是暗中留意,并借着巡查马厩的机会,开始有意识地接触那些底层的马夫和辅兵。
这些人地位卑微,常受上官欺压,是边关权力结构中最被忽视的一环。
沈青不摆架子,有时还会把自己粮饷里的肉食分给那些面黄肌瘦的辅兵孩童。
偶尔甚至替被无辜责罚的马夫说句话。
虽显得突兀,但在这些人看来,这位“失忆”的世子,似乎和传闻中那个骄纵跋扈的形象不太一样。
渐渐地,一些马夫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好奇和同情。
那个带他的张老头,依旧沉默,但有一次沈青差点被一匹烈马踢中时,他却意外地及时出手拉了一把。
沈青就这么坚持了两周,直到时机在一个寻常午后到来。
李修为了彰显自己对军马的重视,或许也是为了看看沈青的笑话,竟亲自来马政司巡视。
王校尉鞍前马后,谄媚至极。
李修径直走到沈青负责登记的那排马厩前,看着槽里的草料,眉头微皱,故意扬声。
“王校尉,这批战马可是要上阵杀敌的,这草料似乎稍显单薄啊?可是有人中饱私囊?”
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暗示沈青管理不力。
王校尉立刻会意,板起脸对沈青呵斥。
“李记事!你是怎么做事的?若是饿瘦了战马,耽误军情,你担待得起吗?”
周围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等着看沈青如何出丑。
若是几天前的沈青,或许会惊慌失措。
但此刻,他心中一片清明。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沈青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账簿,对着李修和王校尉躬身一礼。
“回李副将,王校尉。此厩战马所用草料,皆是按上月定例发放,下官每日登记在册,一笔未差。”
他拿起账簿,翻到相应页面。
“至于草料品质,下官亦查阅过往记录,近三月来,供应此厩的比例确实有所下降。下官正欲向王校尉禀报,是否近来采购有难处,或是定额有所调整?”
沈青刻意顿了顿,拖长了声音:“毕竟,战马体魄关乎全军战力,不可忽视。”
他这番话,看似解释,实则把皮球踢了回去!
点明了自己是按规矩办事,草料问题根源在采购和定额。
李修眼神一凝,重新打量了一下沈青。
他没想到这个“贤弟”不仅没被吓住,反而如此冷静。
且言辞犀利,一下子抓住了关键。
更关键的是,他居然真的把这卑贱的职位当成了事办,认认真真的记录!
王校尉更是噎住,他显然没有料到沈青会记录如此详细。
采购的问题本就是他擅自更改,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周围一些竖起耳朵听着的马夫辅兵,眼神都变了。
这位世子,好像没那么简单?!
李修脸色微沉,但很快又换上那副虚伪的笑脸。
“呵呵,贤弟倒是细心。看来这马政司的差事,很适合你历练。王校尉,定额之事要核查清楚,断不能亏待了战马!”
他轻飘飘一句把责任推给王校尉,自己摘得干净。
这次小小的交锋,沈青并未取得什么实质性胜利。
但他成功地在李修和王校尉面前展现了不同于预期的沉稳和机敏。
更重要的是,他在那些底层兵夫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
这个世子,或许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不太一样。
而那个一直沉默的张老头,在收工后,罕见地凑近沈青,第一次开口。
“世子,小心王扒皮”
说完,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佝偻着背走开了。
沈青心中一动,看着张老头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这马政司,还真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