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一进来,先是对着榻上的琅琊王恭敬行礼。
“父王,儿臣回来了。”
然后才转向沈青,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
“贤弟,听说你前些日子遇袭失忆,为兄在军中听闻后心急如焚!如今见你气色尚可,总算放心些!”
他语气真挚,眼神关切,若非沈青早知此人底细,几乎要被他这毫无破绽的表演骗过去。
好一个心机男!
沈青按照资料中李持对这位“能干”义兄一贯的微妙态度,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有劳大哥挂心,小弟已无大碍,只是许多事记不清了。”
李修似乎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目光转向琅琊王,语气变得愈发恭敬。
“父王,儿臣此次带队巡边,恰遇小股南军斥候骚扰,已将其击溃,斩首八十余,缴获了一些物资。”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盒,双手奉上。
“其中竟有几株上好的西域雪莲和灵芝,据说对固本培元有奇效。儿臣让军医查验过,确是珍品,特献与父王,愿父王早日康复,重振雄风!”
他这番话,既报了军功,显摆了自己的能力和孝心,又句句戳在琅琊王最关心的事情上——边关安稳和自身健康。
相比之下,沈青刚才那点端茶倒水的殷勤,顿时显得苍白无力。
琅琊王闻言,眼皮又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似乎对李修的孝心和战果颇为满意。
李修趁热打铁,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
“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贤弟想为父王分忧,寻个差事?”
沈青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是觉得终日闲着,于心不安。”
李修立刻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转向琅琊王,语气恳切。
“父王,贤弟有此心意,实乃我王府之福。虽说他短暂失忆还需静养,但总闷在院里确实不利于恢复。不如让大哥先熟悉些简单事务?”
他看似在为沈青说话,却刻意强调记忆未复和简单事务,无形中贬低了沈青的能力。
接着,他仿佛灵机一动,笑道:“对了!我军中马政司最近正缺个心细人打理草料登记,事务清简,又能接触战马,感受边关气息,最是适合贤弟目前状况。”
“贤弟以为如何?虽说主要是与马和草料打交道,但也是为边关将士出力嘛。”
喂马,登记草料?
沈青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这李修果然是个绿茶心机男!
堂堂藩王世子。
居然要他去做这种最低贱的职务!
分明是羞辱!
这是要将他彻底边缘化,坐实“无用世子”的名头。
若真去做了这马政司的记事,他在王府,在边军之中,将再无任何威信可言!
病榻上的琅琊王闭着眼,并未立刻表态,似乎也在权衡。
自己这儿子整日游手好闲,寻花问柳,也不是个办法。
殊不知,沈青袖中的拳头已然暗暗握紧,一腔怒火翻滚着。
他抬眼看向李修,对方脸上那看似真诚的笑意下,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算计。
不能答应!
绝对不能!
但他能以什么理由拒绝?
一个失忆的,渴望做事的世子,拒绝兄长好心安排的简单差事,岂不是显得眼高手低,落人口实?
意识到这是李修的阳谋,沈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含糊道:“大哥有心了。此事容我再想想。父王需要静养,这些琐事稍后再议吧。”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琅琊王的身体,将决定权暂时悬置,为自己争取了缓冲时间。
李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脸上笑容不变。
“贤弟说的是,是大哥考虑不周,打扰父王静养了。那你慢慢考虑,若有其他想法,随时可来找我。”
他又关切了琅琊王几句,便恭敬地退下了。
室内再次剩下沈青和刚刚进入睡眠的琅琊王。
沈青看着老人枯槁的面容,又想起李修那虚伪的嘴脸和苏清绫冰冷的眼神。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席卷全身。
李修和苏清绫,都急于将他这“世子”的价值压缩到最低,甚至迫不及待地想把他踩进泥里。
他原本还想着慢慢图之,但现在看来,敌人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若不能尽快展现出价值,找到破局点,他恐怕连喂马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像上一个替身一样“意外”消失。
“权力我必须尽快拿到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沈青看着窗外边关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李修的刁难,如同一根鞭子,狠狠抽醒了他。
在这虎狼环伺的琅琊王府,谦逊、退让只会死得更快。
或许,那个看似羞辱的“马政司”,也未必不能做点文章。
毕竟,战马是边军的根本。
一个冒险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风险极大,但他似乎已经没有更稳妥的路可走了。
在静心苑又枯坐片刻后,沈青才心事重重地告退。
返回锦瑟院的路上,他感觉沿途遇到的仆役侍卫,目光似乎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李修的消息传得飞快,恐怕此刻整个王府都已知道。
归来的世子被养子体贴地安排去管马厩了。
“奇耻大辱”
沈青袖中的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如新三国曹操所言,愤怒会降低人的智慧。
他想起自己决定冒充世子时的觉悟。
要想活得好,就得真把自己当成李持,去争,去抢!
回到锦瑟院那方狭小的天地,沈青屏退了那些明显是眼线的丫鬟,独自坐在窗前,大脑飞速运转。
“马政司草料登记”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李修想用这个职位羞辱他,把他隔绝在权力核心之外。
但反过来想,这何尝不是一个暂时脱离苏清绫直接监控、能够接触到王府底层运作的机会?
战马是边军命脉,草料更是命脉中的血液。
这里面的水深得很。
“他们越是想把我踩进泥里,我越是要从泥里长出根来!”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他脑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