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赵简，叩谢太子殿下隆恩！”
赵简拂去袍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继而双膝及地，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大礼，屁股撅得老高。
蓝鹰在心里鄙视了半秒钟，抬手行了标准的大明军礼，旋即从内侍托着的紫檀木盘中取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殿下宽心，臣此行定竭忠尽智，不负所托。还请殿下善保玉体，为大明江山计，莫要过分劳神！”
“得卿此言，孤心甚慰！”
朱标拉着蓝鹰的手，对这位进献了甘薯的小侯爷，他的印象相当不错。
只不过对方炽热的目光，总是让他如芒在背，这似乎有些太过热情了点。
在他对面，蓝鹰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这位大明的太子殿下，见他面色红润，气息绵长，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
这家伙看来身体不错，不象几年内就要下去见他好大儿的样子，只要他不死在老朱前面，自己这条小命就还保得住。
在一系列繁琐的送别仪式，以及小胖子曹炳冒着被他老爹曹震打屁股的风险，两眼泪汪汪地跑来送行后，蓝鹰和赵简怀揣朱元璋的密诏，以及必要的文书凭证，领着少数精干随从翻身上马。
鞭声破空，马蹄踏碎金陵晨雾，众人一路向北。
对于此次出行的路线规划，蓝鹰早已烂熟于心。
江南各地征集的粮秣，需先由江南运河漕运至淮安，再转陆路运抵济宁，其后假道山东汶洸运河并大清河，辗转至利津港，继而沿海航运，经莱州湾抵登州，最后自登州扬帆，渡渤海海峡，历庙岛列岛，方能达辽东旅顺口。
不说漕运转徙的艰辛，单看这迂回曲折的路线，蓝鹰都觉得有些头大。
江南物阜民丰，筹粮不难。可一旦过了淮河，要想再征集大宗军粮，则是难如登天。
此时的辽东更非后世沃野，放眼望去，尽是沼泽草甸和原始森林，根本无法供养大军。
好在，朱元璋是个深谋远虑的好领导，早早地就从苏州、太仓等地转运粟米贮存在山东登州，蓝鹰等人只需要到达该地，随船北上即可。
有高手带的感觉就是爽！
这批军粮并不急用，一行人放马缓行，颇有些公费旅游的意思。
两三日后，江南的温婉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河南地界的荒凉。
官道两旁绿色褪去，莽莽荒原上杂草丛生，四野萧索，举目但见黄沙漫卷，朔风哀号。
“这便是中原地界么？”
蓝鹰于马背上直起身来，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天地间满目苍茫，唯有远处几缕炊烟细若游丝，暗示着人迹未绝。
赵简理了理官袍褶皱，瞥了他一眼：“小侯爷可是初次离京？”
“确实。”
蓝鹰没有反驳，数日同行，让他对这位博学多识的侍郎官很有好感。
“此皆蒙元鞑子所遗之祸！”
赵简勒住缰绳，声音低沉却透寒意：“洪武十一年，某任河南伊阳县令，后蒙圣恩擢升入京，彼时景象，比今日更甚。”
不远处，一队长长的移民缓缓行来，蓝鹰翻身下马，执辔立于道旁观望。
但见男女老少皆是衣衫褴缕，扶老携幼，在灰黄天地间蹒跚而行，如蝼蚁般渺小。
“良田沃土，尽毁于胡虏之手！”
赵简牵马走近，望着那些身影，喃喃自语：“这些年来，若非陛下年年徙关中百姓至此，中原犹恐仍是千里无鸡鸣之状。”
蓝鹰静立良久，蓦地整了整衣冠，向迁徙民众深深一揖。
赵简诧异问道：“小侯爷此礼何意？”
“这一拜，非为今日，实为华夏后世千千万万儿孙而拜。”
蓝鹰负手而立，表情肃穆。
这几日的见闻，让他真切体会到了明初南北的天壤之别，过了淮河，俨然就是两个世界。
在蒙元铁蹄下，北方汉地已是十室九空，若无这些背井离乡的移民，黄河以北，迟早要成异族乐土。
望着那些面黄肌瘦，却仍顽强前行的身影，蓝鹰不免心生恻隐。
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是华夏民族历经浩劫后，不可避免的阵痛，自己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到平民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作为一名穿越者，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让这阵痛期短些，再短些，并且让华夏火种燃烧遍四海，彻底断绝汉人再度亡天下的可能。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蓝鹰攥紧手中缰绳，深感自己任重而道远。
赵简闻言，神色一正，拂却袍袖风尘，以正三品之尊，朝移民队伍郑重抱拳：“若真如此，这一礼，他们当得起！”
数名随从此时策马赶来，看着两位贵人对着一群百姓行礼，几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不解。
“走吧赵公，前路尚远。”
蓝鹰收敛心神，翻身上马，向赵简伸出了手。
“小侯爷真以为某是文弱书生不成？”
赵简唇角微扬，抓住缰绳腾身而起，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圣上平日考校骑射，吾辈文臣何曾落于人后？”
“好身手！”
蓝鹰拍手喝彩，纵马径自向北而去：“依赵公之见，中原民生若要恢复唐宋盛景，尚需多少年月？”
“某观天时人事，五十载足矣！！”
赵简策马，与蓝鹰并辔而行，声音铿锵有力：“我华夏子民非比胡虏，昔年五代至太平兴国，不过两纪光阴，便再现汴梁繁华。
今我大明既驱挞虏于漠北，圣天子励精图治，待某九十寿辰时，定当见中原重现汉家气象！”
蓝鹰闻言轻笑，不置可否。
赵简当然不会知道，在原有的时间线，朱标过不了几年就英年早逝，朱元璋为了给朱允炆铺平道路，将军中的淮西勋贵清理得七七八八，包括蓝鹰的老爹蓝玉。
而他这位好圣孙，在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自己的叔叔开刀，短短一年内就处理了五位藩王，其中最有骨气的湘王朱柏，在被诬告谋反后不愿受辱，阖宫自焚而死。
到了最后，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在被剥夺几乎所有军权后，凭借八百王府护卫起兵，以一己之力，掀翻拥兵百万的建文朝廷，成就了古往今来唯一一例藩王造反成功的奇迹。
而经过四年血腥残酷的拉锯作战，洪武朝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生机的中原地区，又一次化为白地。
若无后续永乐大帝的力挽狂澜，大明王朝很有可能就是如同秦王朝一般二世而亡的局面。
好在，自己是穿越者。
好在，那场血流漂杵的大战尚未发生。
马蹄声碎，惊起古道寒鸦，蓝鹰望向远方，眼神愈发坚定。
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