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清晨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灼人的热度,毫不吝啬地洒在千叶县的土地上。与傅邺他们前往东京都心那股精英、疏离的氛围截然不同,千叶本地的职场见学,带着一种更接地气的、混杂着海风与工业气息的躁动。
花见川区的幕张新都心,这座被整个千叶县的人们寄予厚望的未来之城,其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像征着千叶在新兴产业的尝试性转型。
比企谷八幡双手插在兜里,那双死鱼眼毫无生气地扫视着四周,内心充满了被现实强行从“家庭煮夫”的温暖梦想里拖拽出来的怨念。此刻的他位处幕张一栋不算起眼的商务楼里,正对着计算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那双标志性的死鱼眼比平时更加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让他这个立志成为“家庭煮夫”的人,在gg公司整理消费者调研数据?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完完全全是酷刑吧!
比企谷八幡今天第一百零一次在心里诅咒那个让他沦落至此的、该死的总武高职场见习制度,更诅咒那个多管闲事,把他塞进这个小组的混蛋现充大王筑前文弘。
“呜呼哀哉!想我材木座义辉,空有经天纬地之才,运筹惟幄之智,如今却困于此方寸屏幕之间,与这些枯燥数字缠斗!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材木座义辉在一旁的工位上,一边笨拙地敲击键盘,一边用他特有的中二腔调低声哀嚎,胖脸上写满了“怀才不遇”的悲愤。他原本幻想着自己能以“千叶留守大将”的身份,在这gg公司的创意战场上挥斥方遒,用他无尽的幻想征服客户,结果却被现实无情地按在了数据录入的冷板凳上。
比企谷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有气无力地吐槽:“闭嘴吧,材木座。你敲错一个数字,我们等下全得返工。你这头蠢河马是想被那个戴眼镜的课长用文档夹拍扁吗?”他口中的课长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刚才已经用眼神警告过他们这边噪音过大了。
“八幡,材木座君,喝点水休息一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清泉一般介入比企谷和材木座焦躁的对话中。户冢彩加端着两杯水走过来,脸上带着能融化一切烦躁的温柔笑容。他穿着略显宽大的浅色夏季衬衫,却更衬得他身形纤细,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真诚的关切。“慢慢来,不要着急,我们还有时间的。”
看到户冢,比企谷那僵死的面部肌肉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毫米,干巴巴地“恩”了一声,接过水杯。材木座也仿佛被顺了毛,暂时安静了些许,嘟囔着什么“多谢馈泉”、“感激不尽”、“邪魔尽去”云云。
他们的任务是为一款新上市的本地品牌果汁饮料,整理一份局域市场问卷调查的原始数据。工作枯燥繁琐,对于这三个同为边缘人却性格迥异的男生来说,无疑是场煎熬。
然而,转机出现在下午。
当创意部的负责人过来沟通初步方向时,提到想围绕“少年冒险”和“奇幻果园”的概念展开。一直萎靡的材木座突然眼睛一亮,猛地举手,激动得差点把椅子带倒:
“阁下!关于奇幻设置,在下略有心得!譬如,可将此果汁喻为‘生命之泉’,饮之可获‘元素之力’!风之轻盈、火之热情、土之厚重、水之柔韧……以此区隔不同口味,定能令目标客群,即那些心怀瑰丽幻想的少年英杰们,心生向往!”
创意负责人是个三十岁的年轻职场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哦?元素之力?听起来有点意思。虽然有点老套,但包装一下,说不定能勾起中学生的兴趣。材木座君是吧?待会儿头脑风暴作战会你也来参加,说说你的想法。”
材木座瞬间像被打了鸡血,胖脸涨得通红,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加官进爵的未来。比企谷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内心疯狂吐槽:
这都行?难道中二病才是人类的最终归宿?日本人都疯了吗?
他不知道的是真正的“破局者”其实是比企谷自己。在经历了上午的痛苦折磨后,为了最大限度减少自己的工作量,比企谷充分发挥了“懒人智慧”。他仔细观察了数据录入的流程,发现有很多重复性操作。于是,偷偷利用午休时间,比企谷研究了一下公司计算机里那个2003年古老版本的excel软件,捣鼓出了几个简单的宏命令和公式,将原本需要手动核对、分类的大量工作自动化了。
当下午他将优化后的方法和成倍提升的效率展示给带队员工时,那位员工惊讶得合不拢嘴:
“比企谷君,你……你怎么会这个?太厉害了,不象是普通高中生啊!这下能省下好多时间!”
比企谷面无表情,心里想的却是:
只要能让我早点下班,别说是什么excel宏,让我去现学python,java都行。哎,好想喝ax咖啡……
最大的惊喜来自于户冢彩加。公司正在为一款面向青少年、主打“清新无负担”概念的休闲服饰查找临时模特,拍些室内宣传照。可原来的模特临时有事,摄影助理在公司里四处查找合适人选时,一眼就看中了正在帮忙整理服装样衣的户冢彩加。
“这位女同学!对,就是你!能不能帮个忙,试穿一下这几件衣服?”摄影助理久美子小姐是个活泼的大姐姐,眼睛发亮地看着户冢。
户冢彩加有些不知所措,白淅的脸颊泛起红晕,他想反驳自己是男生却说不出口,下意识地看向比企谷和材木座。
比企谷心里咯噔一下,一种莫名的、混合着保护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上来,刚想开口替户冢拒绝,材木座却已经激动地喊起来:
“此乃天赐良机!户冢少纳言卿真可谓是容颜绝世,气质空灵,正合此‘清新’之意!定能大放异彩!真是天助我等啊!”
如果比企谷持有猪符咒的话,材木座已经被比企谷用激光眼烧得渣都不剩了。
最终,在摄影姐姐和负责人的软磨硬泡下,户冢彩加半推半就地被拉去了演播室。当他换上那身浅蓝色的针织衫和白色休闲裤走出来时,整个演播室似乎都安静了片刻。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秀的轮廓,那双略带羞涩却纯净的眼眸,恰好完美诠释了品牌想要的“温柔”、“干净”的感觉。
比企谷八幡靠在门边,看着在镜头前有些紧张却依然努力配合的户冢彩加,死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户冢,确实……很好看。
见习最后一天,gg公司的社长——笑容和蔼的中年大叔藤本漱先生,特意把他们三个叫到办公室,每人送了一份小礼物:一套精美的文具和一本gg创意案例集。
“你们三个,很有意思。”藤本漱社长笑着说,“材木座君想象力丰富,比企谷君善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户冢君……嗯,很有潜力。年轻人,保持你们的特质,未来是你们的。”
材木座激动得差点当场宣誓效忠。户冢则礼貌地鞠躬,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
比企谷寒至骨髓地打了个冷颤,面对这老藤本,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感觉这个藤本漱仿佛下一秒就要浑身冒火,只有右半边脸是人样;或者身上长出电锯,拉环一拉就变成“电锯怪人”;再或者就直接把这里给炸了!
比企谷嘀咕一句“谢谢”,直接“左牵户,右擎材”,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家gg公司!
另一边,在绿区一家名为“floral”的小型服装设计工作室里,这职场见学的十天,气氛完全是另一种调性。
由比滨结衣对着一堆布料和设计图稿,感觉头都要大了。天真的橘红博美原本以为时尚相关的工作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看看杂志就行了,结果却是无穷无尽的测量、裁剪、缝纴练习和整理面料样本。
因为不小心,这几天由比滨结衣被自己用针扎了好几下,右手有三根手指都粘贴了创可贴,绕线团的时候更是手忙脚乱,弄得一团糟。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在幕张新都心的别扭家伙,不知道自闭男在那边顺不顺利……
“结衣,这里要这样折进去,用珠针固定,线脚才能藏好。”三浦放下自己手中已经完成大半的、针脚细密得惊人的缝纴练习,走到由比滨身边,拿起她歪歪扭扭的作品,熟练地拆掉几针,重新示范。
金钻头贵宾犬那头耀眼的金色长发这几天一直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神情专注而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领袖气质。
“啊!谢谢你,优美子!”由比滨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结衣又在想那个死鱼眼了吧?”三浦优美子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专心点,做完这个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才,才没有!谁会想他!”由比滨俏脸一红,连忙否认,欲盖弥彰。
工作室的另一角,海老名姬菜正坐在一台老式缝纴机前,鼻梁上那副红框眼镜后的双眼闪铄着兴奋的光芒。她的脚熟练地踩着踏板,双手灵巧地引导着布料,针脚均匀流畅,甚至比工作室里的一些实习生还要娴熟。她正在帮忙修改一件样衣的腰线。
工作室的主人,一位三十岁出头、气质干练的设计师姐姐铃木千春惊讶地看着她:“海老名同学,你的手很巧啊,学过缝纴?”
海老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脸上泛起一种异样的潮红,用那种特有的、带着颤音的兴奋语调说:
“恩!因为要给我笔下的角色们设计符合他们性格和剧情的服装啊!比如,攻方的服装要更硬朗一些,线条利落,受方的则可以柔软一点,细节上……啊啊!比如我们班上的叶山君和筑前君,如果是强强对决的话,西装革履最棒了!但如果筑前君是隐忍受的话,宽松的针织衫露出锁骨……唔唔!”
海老名越说越激动,鼻血似乎又有要涌出的迹象。
三浦优美子忍无可忍,拿起一张面巾纸走过去,直接按在她鼻子上,无奈低吼道:
“姬菜!收敛一点!这里不是你的同人志茶话会!”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铃木千春非但没有露出厌恶或不解的表情,反而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哦?叶山和筑前?听起来很有意思嘛。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偷偷画过不少……嗯,男角色之间的‘友情’设置图呢。”
海老名仿佛找到了知音,瞬间忘记了鼻血,抓住千春姐姐的手,开始了更加深入的“学术交流”,从班级cp聊到历史人物再创作,这两位同好真是“他乡遇故知”,口若悬河。听得旁边的三浦和由比滨面面相觑,三浦扶额,扭头继续自己的缝纴,由比滨更是满脸通红,完全插不上话。
工作室里的氛围,就这样在由比滨的手忙脚乱,三浦的可靠领导,以及海老名与千春姐姐跨越代沟的“腐女共鸣”中,呈现出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明亮感。
只是由比滨眉宇间那缕因思念而生的淡淡忧郁,如同阳光下的薄纱,始终轻轻笼罩着她,少女怀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事啊。
与花见川区的“鸡飞狗跳”和绿区的“明媚和谐”的气氛形成尖锐对比的,是位于千叶市中央区的一栋气派写字楼顶层,雪之下家的公司总部。
这里空气冰冷,光线通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大理石地板的冰冷光泽映照得更加清淅。雪之下雪乃站在宽敞的社长办公室里,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孤傲的雪松。她面前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她的母亲,雪之下建筑株式会社的社长,雪之下真由美。
真由美女士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她刚刚听完了雪乃关于近期学生自管互助会(前“伺奉部”)工作的简要汇报,主要是关于处理川崎沙希委托的经过。
“所以,你动用了私人关系,甚至亲自涉足那种……不三不四的场所,就为了一个问题学生?”雪之下真由美的声音平稳,没有明显的怒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每一个字都象冰锥砸在地上。
雪之下雪乃抿紧了嘴唇,湛蓝的眼眸中凝结着寒霜,但她没有回避母亲的目光:
“那是解决问题最高效的途径。结果是成功的,川崎同学已经回归正轨。”
“高效?”
真由美轻轻嗤笑一声,指尖点着桌面上的报告,“漏洞百出,感情用事。先是轻率地采纳了错误的方案(动物疗法),接着是依赖教师介入失败,最后竟然是你和那个……筑前家的男孩子,一起跑到酒吧里去?雪乃,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管理,不是过家家,更不是凭着一时意气去扮演正义的伙伴。它需要缜密的规划、绝对的掌控力,以及必要时不择手段的决断。你现在的团队,鱼龙混杂,那个比企谷八幡性格缺陷明显,由比滨结衣天真无用,材木座义辉更是荒唐可笑。而你,作为领导者,连最基本的情报核实都做不好,任由成员胡闹。”
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刺向雪乃的软肋。雪乃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脸上血色褪尽,但眼神中的倔强却愈发清淅。
“看来,让你进入总武高普通科,而不是直接去国际课程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并没有象预期那样,学会如何驾驭‘平庸’,反而被拉低了层次。”
真由美转过身,目光如刀,“下个学期,我会重新考虑你的升学路径。如果你不能证明你具备合格的领导能力,那么,按照家族的安排,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站在办公室角落的两位二年j组的女同学,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壁里。她们是作为“见学成员”被雪乃带来的,此刻只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和压力,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答应雪之下的请求来这里见学。
雪之下雪乃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昂着头,承受着母亲言语的鞭挞,象一尊即将破碎却不肯倒塌的冰雕。
窗外的千叶港区阳光璨烂,海面波光粼粼,却丝毫照不进这间冰冷的办公室,也融化不了弥漫在母女之间的、厚重的寒冰。
暮色渐合,千叶县的三个角落,三组少年少女们的职场见学在同一天落下帷幕。
青春的轨迹,在社会的初步映照下,显露出更加复杂而真实的轮廓。有人欢欣鼓舞,有人怅然若失,有人背负着更沉重的包袱选择继续前行。
深沉的夜会一视同仁地吞没这一切,同时也孕育着崭新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