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武高的学期初考试,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是一场检验假期是否荒废的试炼。对于作为985硕士的傅邺来说,则更象是一场无聊的、需要耐着性子完成的流程。
试卷发下来,他看着那些数学公式、国语阅读、英语语法和社会科(历史/地理)的题目,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这些知识的深度和广度,与他硕士期间钻研的学术内容相比,简直是小儿科。尤其是历史科目,看着那些基于日本史观编写的、在他眼中略显单薄甚至有些偏颇的论述题,他差点没忍住想用红笔在旁边写上批注和补充资料。
“简单到用脚都能做。”他心里嘀咕着,手下却也没停。虽然刻意放慢了速度,甚至在某些主观题上故意写得简略些,避免观点过于犀利而引人注目,但扎实的学术功底和严谨的逻辑思维是刻在骨子里的。答题的过程,更象是一种肌肉记忆的复健。
成绩公布那天,不出所料。
“年级第一位,2年f组,筑前文弘君。”班主任平冢静在班上宣布时,语气带着一丝惊讶,也有一丝了然。毕竟,这个转校生(在大家看来)的气质本就与众不同。
总分比年级第二名,那位据说常年霸榜的a班精英,高了整整10分。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靠窗那个安静的身影上。傅邺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脸上没有任何欣喜或骄傲,反而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啧……还是太高调了吗?”他心下暗想,“下次得控制一下,多错几道题算了。我可不想出这种风头。”
他无视了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课间休息时,他既没有参与男生们的打闹,也没有添加女生们的小圈子聊天。而是站起身,走到教室后方空旷处,旁若无人地做起了全套的眼保健操和几节简单的伸展运动。动作标准,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为了保护视力和缓解久坐疲劳,如今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更成了一种维持身心平衡的方式。
做完运动,他也没有闲着。师范生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地开始观察班上的同学。看到有人面露愁容,他会自然地走过去,用温和的语气问一句:“怎么了?遇到难题了?”然后,不等对方详细说明,他往往就能凭借过硬的心理学知识和敏锐的观察力,点出问题的关键,并用深入浅出的方式给出建议。这些建议往往超越了题目本身,涉及到时间管理、学习方法甚至心态调整。
比如,对担心成绩下滑而焦虑的同学,他会说:“一次考试说明不了全部,重要的是找到知识盲区,针对性弥补。焦虑只会消耗精力,不如把时间用在梳理错题上。”
对为朋友关系烦恼的女生,他会委婉地提示:“真诚的沟通比猜测更重要,有时候适当的距离也能让关系更舒适。”
他从不居高临下,语气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平和与理解。同学们虽然觉得“筑前君”有点神秘,但普遍感觉他“人真好”、“很可靠”、“和他说话心情会变好”。很快,他在班里的人缘变得出奇的好,甚至有几个性格开朗的小女生,半是崇拜半是玩笑地表示想当他女朋友。
对此,傅邺内心是崩溃的。“开什么玩笑!”他腹诽,“我对青春期小女生的恋爱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傅邺喜欢的……是那种腹有诗书、温柔知性、能进行灵魂对话的成熟大姐姐好不好!”当然,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表面上还得礼貌而坚决地婉拒,避免伤害少女脆弱的自尊心。
他的重点“关照”对象,依然是比企谷八幡。他发现,自从上次“眼科医生式”的关心后,比企谷看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复杂,但敌意和戒备少了许多。更让他欣慰的是,比企谷果然乖乖地去配了一副黑框眼镜——看来“圆椎角膜近乎失明”的警告起到了作用。
戴上眼镜的比企谷,虽然眼神还是有点游离,但那种刻意眯眼造成的“死鱼眼”感减轻了不少,看上去顺眼多了。傅邺会时不时“路过”他的座位,随口聊几句对课堂内容的看法,或者分享一点看似无意、实则经过筛选的趣闻。他不会刻意热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每次接触,都会传递一点积极的、非批判性的信号。
“比企谷,你觉得刚才老师讲的那个社会现象,背后的成因真的那么简单吗?”
“这本轻小说插图不错,不过剧情有点套路化了。”
“今天便当里的玉子烧有点咸了。”
这种平淡的、不涉及隐私的交流,让比企谷逐渐放松。他虽然依旧话少,但偶尔也会回应一两句,甚至提出一点自己尖锐却独特的见解。傅邺则会认真地倾听,然后给出中肯的评价。一来二去,比企谷八幡似乎也勉强默认了“筑前文弘”这个与他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朋友”的存在。尽管这个“朋友”的关心方式,总让他觉得有点象……嗯,社区里那种过分热心的志愿者阿姨。
学校的生活,傅邺尚能凭借超龄的智商和情商勉强应对。真正的挑战,来自“家”里。
他没有丝毫筑前文弘的记忆。每天晚上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面对筑前夫妇试图用“回忆”唤醒亲情的努力,对他而言都是煎熬。
“文弘,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带你去门司港吃烤咖喱吗?你当时吃得满嘴都是!”
“你国中时最喜欢的动漫是不是《轻音少女》?还买了秋山澪的抱枕呢!”
傅邺只能硬着头皮,挤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含糊地应和:“恩…有点印象。”“啊,那个啊…”为了不穿帮,他私下里拼命恶补福冈县和北九州市的风土人情,以及2012年前流行的动漫游戏。他甚至勉强学会了几句语调古怪的福冈方言,比如表示肯定的“ばり”(bari)和感叹词“たい”(tai),但在实际使用时,那标准语混杂方言的别扭感,常常让筑前夫妇眼神一黯,觉得儿子虽然“正常”了,却依然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在别人家演戏,真是太累了……”每晚回到房间,傅邺都感觉象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唯一能让他喘口气的时刻,是晚上去附近的中餐馆“福满轩”打工的时间。这是他穿越后唯一主动为自己争取的“避难所”。老板是个和善的日本大叔,因为店里缺人手,看傅邺手脚麻利、谈吐得体,便录用了他。
尽管“福满轩”的菜品为了迎合日本人口味经过了改良,但一走进后厨,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酱油、醋和爆炒香气的味道,听到炒勺与铁锅碰撞的铿锵声,傅邺就觉得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这里的气味和声音,是他与故乡最脆弱的连接。
他的工作是洗菜、备料和简单的帮厨。作为报酬之一,他可以用店里的食材自己做员工餐,只需付一半成本价。这成了傅邺每天最大的期待。
这天晚上,忙过高峰期后,傅邺麻利地切好五花肉、青蒜苗,准备好豆瓣酱、豆鼓。热锅凉油,下肉片煸炒出油,放入料头爆香,再添加灵魂的豆瓣酱炒出红油,最后放入青蒜苗快速翻炒,淋入少许酱油和糖调味。一道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回锅肉就出锅了。他盛了一大碗米饭,将油汪汪、香喷喷的回锅肉连汤汁一起浇在饭上。
坐在餐馆后门的小凳子上,傅邺捧着这碗自己做的回锅肉盖饭,满足地扒了一大口。五花肉的焦香、豆瓣酱的醇厚咸香、青蒜苗的辛辣清爽,混合着米饭的热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这熟悉的味道,几乎让他热泪盈眶。
“这才是人吃的饭!”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在心里痛斥,“天天味增汤、臭纳豆、腌咸鱼、淡出鸟来的煮物……那叫什么日子?比牢饭的油水都少!”
对日式饮食的厌烦,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无比思念故乡的味道:烟台街头的鲅鱼饺子馅大皮薄,大连海鲜市场的烤鱿鱼香气四溢,上海城隍庙的南翔小笼包汤汁饱满,还有那早餐摊上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和葱油饼……
“我要吃煎饼果子!我要吃鲅鱼饺子!我要吃葱油饼!吃南翔正宗的小笼包!”他在内心无声地呐喊,嘴里的回锅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苦涩的乡愁。
一碗回锅肉盖饭下肚,胃里是暖的,心里却依旧是空的。他抬头望着千叶县陌生的、远不如上海璀灿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
填饱肚子容易,填满那颗思乡的心,却难如登天。这条归家之路,依然漫长而缈茫。唯一支撑他的,是这碗自制的、带着些许故乡影子的回锅肉,以及内心深处那份绝不认输的、属于“傅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