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青牛驮着胡玄黎,不紧不慢地踱回了云雾缭绕的道观。
两只狼崽子被胡玄黎揣在怀里,睡得正沉。
观内,胡玄黎先将它们安顿在阿金、阿银身旁,这才转身踏入丹房拾掇丹炉琐事。
目光一扫,炉火虽未全熄,却也因无人精细看顾而失了灵性,火力散乱。
丹炉底座与炉身浮雕的缝隙间,更是淤积着顽固药渣。
“还好回来得及时。”胡玄黎略一感应,道观寂聊无声,便知师尊定然又云游不知何方,布施灵丹妙药去了。
胡玄黎不敢怠慢,若是放任不管,丹毒累积,恐是要坏不知道多少炉宝丹。
当即于炉前站定,手掐法诀,默运玄功。
下一刻,胡玄黎张口一吐,便见一道蕴含勃勃生机的青色清气自他口中喷薄而出。
那清气落地一滚,旋即化作一位身着青碧霞衣、面容肃穆的少年道人,正是肝神龙烟。
龙烟径直走向丹炉。
只见他指诀引动,袖袍轻拂,道道清气如水流淌而过,丹炉外壁日常沾染的浮尘瞬间消散,重现清净。
然而,面对那些淤积在缝隙深处的顽固药渣,龙烟却停下了动作。
此非其荡涤污邪职责所属!
“时时勤拂之,莫使惹尘埃!”
胡玄黎信步上前,挽起袖子,亲自拿起一旁的太上拂尘,随即灌注法力,开始细心擦拭。
只觉心神也随之变得沉静。
他于此中忽有所悟:太上之道,讲究清净无为,然修道先需修心。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求道者,便卡在这第一步静持之上。
据他所见,佛门修行,重在静中思动,恰如那风吹幡动之辩,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
而玄门修道,则讲究心随身动,于动中思静。
无论是习字焚香,还是扫地锄园,乃至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无一不是修身养性的功夫。
正因如此,即便悟性聪慧如那孙大圣,拜在菩提祖师座下,也需先洒扫七年,持道守静,方才得以登堂入室,求得长生妙诀。
“所以啊…”胡玄黎心下慨叹,将最后一点药渣拂去,“我在修持己身的同时,更得耐心等着他老人家,传我那金丹至诀才是。”
正当胡玄沉浸其中时。
恰在此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好你个惫懒小子!用身神替你看火除尘便也罢了,怎的还拿为师的拂尘来通这阴沟?平白污了这清静法器!”
“听说你今日威风得紧,还顺道去端了那黄鼬的老巢,给为师新添了两只看门的狼崽儿?”
胡玄黎不用回头,也知他那师尊应是倚在门边,正吹胡子瞪眼。
胡玄黎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
“师父,您就莫要取笑徒儿了,您若是早说那黄鼬不过是仗着颗珠子虚张声势,徒儿何至于动用您老人家的幌金绳去捆那只母豺狼,平白闹了笑话。”
老君踱步到他身边,拂尘轻摆:“事事都要为师点明,那你修的是你自己的道,还是为师的傀儡道?”
胡玄黎闻言,心神一震,当即肃然垂首:“徒儿受教。”
随即,抬手捋过自己耳畔的银发,指间便多了一小撮柔软莹亮的银色狐毛。
“那拂尘,师父您老人家就将就些吧。”胡玄黎手腕一抖,便见那撮狐毛便轻飘飘地飞向拂尘柄尾,竟自然而然地与之融为一体,为其增补了几分新鲜光泽,
“您看,弟子最近新脱的绒毛,灵气十足,算是赔您了。”
老君定睛一瞧,啧啧称道:“好!好!有道理!改日为师就用你这狐尾毛,再多炼几把新拂尘!”
呃……
多炼几把?!
胡玄黎莫名发怵,他这尾巴怕不是要被薅秃了。
不过胡玄黎转念一想,银炉里炼出来的寻常拂尘也算是灵宝,这也意味着从那拂尘中能分解出不少加快二尾生长的道蕴光团。
秃就秃吧!胡玄黎思及此,对那新神通又有了期待。
“徒儿!今日开炉炼两葫芦除瘟的解毒丹,为师有大用!”
“是!师父!”
见老君吩咐妥当,笑呵呵地离去,胡玄黎摇了摇头,心道他这位师尊,当真是大智若愚,在这些无关道途的琐事上,是能不动用脑筋便绝不动用。
俗话说的好,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下得了厅堂,上得了厨房的女人。
而胡玄黎觉得他与自家师父的关系无外乎如是。
尤其是在他黄庭经小成,凝练纯阳元胎,能分化出身神处理杂务之后,老君更是乐得清闲,将这些事一股脑地丢给了他。
此时,炉火重燃,正是忙里偷闲的好时机。
一屁股坐在旁边那个用他往年褪下的银狐绒毛编织的柔软蒲团上,胡玄黎只觉得一阵舒适。
再看看自己穿着的道袍。
身上这件八景神霞衣倒是水火不侵、诸尘不染,可内衬里也絮了不少他自己的狐狸毛,冬暖夏凉。
难怪这天狐总是被炼炁士们觊觎,连老君都认可的毛皮怎会不招人惦记呢!
待到炉火平稳,尘灰拂尽,窗外天色已泛起鱼肚白。
胡玄黎信步回到静室,打算先看看两个弟弟,再行开炉。
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兴奋低呼。
探着头望去。
只见阿金先是鼻头耸动,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毛茸茸的尾巴下意识搭在狼崽子身上。
紧接着,旁边的阿银也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眼前两团灰扑扑、正在瑟瑟发抖的小东西。
“嗷!”阿银瞬间清醒,用爪子兴奋地扒拉身边的阿金,“哥哥!哥哥!快看!”
“啊?!”阿金被彻底弄醒,定睛一看,笑嘻嘻道:“原是那狼崽子!定是哥哥抓回来陪我们玩的!”
两只小狐狸顿时忘了被豺狼追赶的狼狈,围着两只吓得缩成一团的狼崽,好奇地嗅来嗅去,短小的尾巴兴奋地摇成了风车。
胡玄黎看着他们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嘴角微扬,推门而入,在一旁坐下,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玩可以,你俩要记得,从今日起,它们便是你们的玩伴,需得好生照料!”
金角昂起头:“哥哥!他俩有名字吗?”
“有!”胡玄黎指着它们道:“我给他们起了名,这只额间有撮白毛的,叫精细鬼,那只耳朵缺了个小口的,叫灵俐虫,你们以后,要带着他们一起修行。”
“恩嗯!精细鬼!灵俐虫!”阿金阿银齐声念道,觉得这名字又怪又好玩,立刻便接受了。
“好哦!精细鬼,来陪我玩!”
“灵俐虫,你别跑呀!”
静室内顿时闹作一团,两只狐崽加两只狼崽滚作一堆,狐嚎与狼嗷交织,充满了勃勃生机。
胡玄黎看着这鸡飞狗跳又温馨非常的场面,心中一片宁静。
他心念微动,一道清气自肺腑间分出,化作与他一般无二的身神,留在静室内照看这几个小家伙。
而胡玄黎则悄然起身,走向丹房。
炉火正旺,既济炉内氤氲着浓郁的药香。
胡玄黎在炉边盘膝坐下边照看火候,边观想存神。
不一会,丹房便飘出阵阵药香。
一个时辰后,药香逐渐由清转浓,氤氲之气在炉鼎上方盘旋,时而凝结成灵芝状的祥云之兆。
直至某一刻,炉内炁流圆融饱满,炉身当即发出一声嗡鸣。
此兆生,当是丹成了!
胡玄黎适时收功,熄了炉火。
待炉温稍降,打开炉盖,只见炉底躺着两葫芦圆融剔透的解毒丹,丹身隐有云纹。
胡玄黎小心地将枚枚丹药装入两只紫金葫芦中,封好口。
他拿起葫芦,信步走出丹房,去寻师尊复命。
在道观后院的松树下,找到了正在悠然品茗的老君。
“师父,除瘟解毒丹已炼成,共两葫芦,请师父查验。”胡玄黎双手奉上葫芦。
老君接过,拔开塞子略一嗅探,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恩,火候恰到好处,药力精纯,不曾沾染半分杂气,玄黎啊,你这炼丹的手艺,是越发纯熟了。”
得到师尊肯定,胡玄黎心中自是欣喜,但面上仍保持着躬敬:“全赖师父教导有方。”
老君将葫芦放在石桌上,捋了捋长须,看似随意地问道:“玄黎,你随为师入山修行,至今有多少年月了?”
胡玄黎微微一怔,略作沉吟,回答道:“回师父,自弟子上山,蒙师父收录门下,算来已有十馀载了。”
“十馀载弹指一挥间啊!”老君目光通过云雾,看向远方,“山中清修虽好,却也远离尘世,玄黎,你可想回家去看看?”
回家?胡玄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压龙山洞前临别前,母亲那副担忧而又不舍的面容。
胡玄黎是上山后方才觉醒宿慧,因而与他母亲的关系极好。
他两个弟弟是母亲半年前忽谴小妖送来道观的。
这些年,虽偶有听闻家中消息,知道母亲安好,但终究未曾回去过。
并非薄情寡义。
而是念及原着中压龙洞九尾狐日后要遭那棒杀命运,洞中又只有他母亲贵为天狐,每每想到此,胡玄黎便只想留在道观好生修炼。
故胡玄黎摇了摇头:“师父,弟子不欲回去,修行之人,若心存恋栈,牵挂尘缘,又如何能坚定道心,追求那渺渺仙途呢?”
老君听了,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其中一葫芦丹药推到他面前:“痴儿!修行并非绝情绝性,这葫芦清瘟丹,你且收好。”
他指了指另一只葫芦:“这一葫,为师自有他用,你手中这一葫,需以自身法力温养四十九日,待其灵韵彻底内敛,方可发挥最大药效,届时,你便去一趟白虎岭。”
“白虎岭?”胡玄黎心中一动,如果他记得没错,那是孙大圣三打白骨精的地界。“那里出了何事?”
“不错。”老君颔首,“近日不甚太平,似有疫气萌发,你持此丹前去,寻那当地城隍,助他布药救治,积些外功,此事了结后,回程时顺路回家看看吧!”
胡玄黎看着面前的丹药,又看了看老君那慈和目光,心中了然。
哪怕是如自家师尊贵为道祖,仍需红尘烟火气致使心念通达!
自己身为老君道童亦免不了世俗。
胡玄黎不再尤豫,躬敬地接过葫芦:“是,师父!弟子谨遵师命,待四十九日后丹蕴成,便前往白虎岭。”
老君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端起茶杯,悠然道:“恩,去吧,若是阿金、阿银想家了,也一并带去吧!”
“弟子明白。”
胡玄黎施了一礼,手握温润的紫金葫芦,转身离去。
心下已有了主意:四十九日,时间充裕得很,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操练一下阿金和阿银那两个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