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玄黎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淅地捕捉到,黄鼬君眼底徨恐与动摇一闪而逝。
就是这一闪而逝的动摇!
下一刻,胡玄黎眼前的景象,随着脆响,布满蜘蛛网般的裂痕。
幻象破碎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胡玄黎眨眼的刹那间,周遭景物已然大变。
胡玄黎发现自己仍站在洞厅中央,七星剑方才出鞘三寸,清亮的剑光映照着洞壁。
而那真正的狼崽子,正瑟缩在角落,并未在他怀中。
再看那石座之上,黄鼬君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头颅并未被斩下,只是他双爪正死死捧着一颗氤氲着迷朦雾气的宝珠,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惊骇。
胡玄黎嗤笑一声,狭长的狐狸眼中满是嘲讽:
“看来我猜对了,你连自己手中的法宝都不相信,你还能相信什么呢?”
他方才那句话,本就是一次凌厉的攻心。
谁让那豺狼身上疑点重重,一个刚生完崽的母豺狼,还被幌金绳捆过,却能精准地找到方圆几里内大妖的巢穴?这本身就不合理。
而这黄鼠狼当着他的面一唱一和念台词更是巧合。
胡玄黎从踏入洞府的那一刻便知,这绝非黄鼬君自身能为,必是依仗重宝。
而越是依赖外物,内心便越是脆弱,正是这源自施术者自身的信念动摇,从内部摧垮了这完美的幻境。
至于胡玄黎为何挨了那淬毒的一剑仍毫发无损,他就有话要说了。
家师太上老君,解毒、生肌的灵丹进洞前已压在舌下,无丹炉也可信手拈来,不过尔尔!
黄鼬君闻言,惊怒交加,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被对方一言破法!
“不可能!”黄鼬君尖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这蜃影珠乃我九死一生所得,玄妙无穷!你不过一个炼气化神的小狐妖,如何能一眼看破?!”
胡玄黎闻言,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我不过才生了二尾,连自家的天赋神通都未觉醒,如何能看破你这宝贝的玄妙?”
“休要骗我!”黄鼬君根本不信,眼中满是嫉恨,“定是你那神通广大的师父,私下给了你护身的至宝!否则你岂能以一言破我法宝之威!”
听他提及师父,胡玄黎脸色顿时有些古怪。
他师父是高人,这点毋庸置疑。
但这高人除了炼丹,在其他方面实在是随性得很。
这七星剑是暂时替弟弟保管的,顺便给老君充门面的,他用起来其实一点都不趁手。
什么精妙剑诀?他压根不会。
挥剑无非三字真言:快!准!狠!
原因无他,老君收他真的只是想要个能看炉火的炼丹童子。
除了炼丹相关和打根基的黄庭经,其他的,师父他老人家是真没教,主打一个放任自流。
看着黄鼬君那一脸“你肯定开了”的模样,胡玄黎也懒得解释,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与我师父无关,是我母亲当年曾言,你心术不正,好高骛远,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日后也难成大器。”
“就凭你,怎么可能自行修炼出刚才那般足以乱真的幻术水平呢?”
此言一出,正中黄鼬君心底最痛处!
“你——!!!”
黄鼬君整张脸瞬间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狂吼一声,周身妖气暴涨,双爪便要不顾一切地再次催动那氤氲宝珠。
然而,在胡玄黎的注视下,黄鼬君的动作忽停在了半空。
他的视线莫名地开始倾斜、翻滚,他看到了惊恐后退的小妖,看到了摇晃的洞顶,最后看到了下方一具熟悉的无头尸身,正保持着催动法诀的姿势,脖颈处鲜血狂喷。
“嗬……”他想发声,却只有漏气般的嘶响。
胡玄黎不知何时已还剑入鞘,仿佛从未动过。
胡玄黎俯身拾起那枚滚落在地的氤氲宝珠,随手掂了掂,目光落在黄鼬君那颗兀自圆睁着双目的头颅上,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怜悯:
“连自己什么时候丢了性命都不知道,也敢来算计我?”
“当真是个蠢货。”
洞内陷入一片死寂,方才还蠢蠢欲动的群妖此刻禁若寒蝉,只因他们的脑袋,已在无人察觉的剑光下,齐齐搬了家。
几乎就在洞府彻底安静下来的同时,胡玄黎灵台深处一点金光绽放光芒。
一本道韵自生的书册虚影悄然浮现,缓缓翻开。
胡玄黎手中那枚得自黄鼬君的蜃影珠随之微微一颤,一缕精纯的本源蜃气被剥离出来,化作一个微小的迷朦光团滴溜溜转着,倏地没入司命天书之中。
书页上云纹流转,旋即浮现出【幻影】二字。
胡玄黎心神沉入略一感应,便知这被记录的神通,大抵是能耗费法力生成一道以假乱真的幻影。
此举,当真是买椟还珠!
咔嚓!
手中宝珠应声碎裂,胡玄黎心下失望:“鸡肋神通,徒具其形,没什么大用。”
心念随之一转,那刚刚被书册记录的光团竟骤然分解,化作一股温润而磅礴的灵韵,反哺自身。
旋即,胡玄黎便感觉到自己身后那第二条形似兔尾的尾巴微微一热,竟是悄然伸长了一寸有馀,绒毛之下光华流转,底蕴明显厚实了一分。
“算了!反正靠着师父这颗大树好乘凉,我就安心当他老人家烧火的小道童吧!”
胡玄黎嘴角勾起抹满意的弧度。
九尾天狐,每生一尾,便能觉醒一道本命神通。
可他这第一道神通【通幽冥】,虽能让他随意进出地府,不惧黄泉路迷途,于现世争斗、修行精进却实在助益有限。
如今借这外物神通反哺己身,滋养妖尾,想必离孕育出第二个实用的天赋神通,已为期不远。
胡玄黎的目光从自身收回,转向那只奄奄一息的母豺狼,又看了看角落那几只狼崽。
折腾至此,几只狼崽也只剩两个还残存着微弱的生机。
他略一探查便已明了,这母豺狼心神早已被幻术彻底控制,她的孩子也早就被拘到了这洞里。
她不过是依照幻境指引行事的一个可怜傀儡,连丧子之痛都被蒙蔽。
“倒是错怪了那两个小子,”胡玄黎想起自己的两个弟弟,他们胆大包天跑来此地,原是为了救这些狼崽子,“虽鲁莽,倒有几分担当。”
只是这母豺狼,三魂已失其一,魂魄不全,本源耗尽,已是回天乏术。
纵然是他师父太上老君亲至,恐怕也只能叹一句“天命如此”,难以逆转生死。
胡玄黎取出一颗清香扑鼻的丹药,递到母豺狼嘴边。
她却艰难地别开头,浑浊的眼中只剩下对那两个幸存孩子的深深眷恋与无声哀求。
“罢了。”胡玄黎收起丹药,看向那两只瑟瑟发抖的小狼,对母豺狼沉声道,“我会照顾好它们。”
母豺狼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终于彻底散去,头颅无力地垂落。
胡玄黎不再多看,提起那两只仅存的狼崽,走出这弥漫着血腥与妖秽气的洞府。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胡玄黎看着两只嗷嗷待哺的小狼崽思索着,带了几分恶趣味,喃喃自语道:
“贱名好生养,日后便叫你们精细鬼、灵俐虫罢!”
外面,青牛正百无聊赖地啃着地上枯黄的草料,见他出来,抬起头,瓮声瓮气地抱怨:
“这里的草,一点也不好吃!”
胡玄黎随手弹出一粒火星,那火星迎风便长,落入洞府之中,倾刻间燃起熊熊烈焰,将内里的污秽、尸骸与罪孽尽数吞噬。
“烧掉便好,”胡玄黎跃上牛背,声音随着风传来,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明年春来,自会生出新草,想必就好吃了。”
青牛打了个响鼻,不再多言,驮着胡玄黎与两只新添的,踏着渐沉的暮色,慢悠悠地走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