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子。
他看向张本,语气显得颇为郑重,甚至带点为难:
“张主任,不是我不给您面子,也不是推脱。您知道的,学厨这行当,看着简单,实则辛苦得很。
颠勺、切配、火候……哪一样不是汗珠子摔八瓣练出来的?而且规矩多,耗时长,女孩子家怕是吃不了这个苦。
再者,这师徒名分一定,教得好还好,教不好,岂不是眈误了人家姑娘,也姑负了李主任和您的信任?”
他这话半真半假。
辛苦是真的,但更多的是试探,看看张本,或者说张本背后的李主任,到底有多大决心要把人塞过来。
张本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听出了陆远的弦外之音。
他眯着眼笑了笑,凑得更近些,声音几乎成了气音:
“小陆,你的难处,哥哥我懂。这样李主任给你拿了张手表票,我那儿也刚得了五斤上好的新茶,明前龙井,外面可不好弄。回头我给你包好了一起给你送过去。就当给你添点润喉提神的东西,教徒弟要看时间费嗓子不是?”
听到这话,陆远脸上的“为难”瞬间冰雪消融,化作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
“哎哟,张主任您看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他假意推辞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您一番美意,我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行!既然领导信得过,这徒弟我就收了!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嘛!”
见到陆远松口,张本脸上也笑开了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爽快!我就知道你小子是明白人!”
说完,他立刻转身,朝着尤凤霞招招手:“凤霞,快过来!给你师傅敬杯茶!以后就跟着陆师傅好好学!”
尤凤霞早就准备好了,闻言立刻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快步走到陆远面前,双手捧着,恭躬敬敬地递上前,声音清脆地喊道:“师傅,您请喝茶!”
陆远接过茶杯,指尖触及杯壁,温度适中。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新收的徒弟,姑娘眼神清澈,带着些许紧张和期盼。
他刚才敏锐地听出了她称呼的是“师傅”,而非更显亲密和传统的“师父”。
陆远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吹了吹茶叶,浅呷了一口,然后道:
“好,这茶我喝了。以后就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他没有摆出严师的架子,也没有显得过分热络,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谢师傅!”尤凤霞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握紧了小拳头,“第一步,成功了!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边师徒名分刚定,那边何雨柱看着眼热了。
他凑到张本身边,腆着脸问道:
“张主任,您看陆远都收徒弟了,还是个这么俊的姑娘。那我呢?我这手艺也不差啊,是不是也给我安排个徒弟,帮我打打下手什么的?”
张本正为顺利完成任务而心情舒畅,听到何雨柱的话,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好气地笑骂道:
“你?你何雨柱何大厨还是先把你那狗脾气改改,把你那点个人关系理理清楚再说吧!还收徒弟?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说完,背着手,哼着小调,心满意足地走了。
“嘿!我……”何雨柱被噎得够呛,脸上挂不住了,“这……这不是看不起人吗?凭什么啊!他陆远能收,我就不能收?我手艺差哪儿了?”
他越想越不服气,目光在食堂里逡巡,最后落到了新来的刘岚身上。
他走过去,带着几分自认和蔼的笑容问道:“刘岚同志,是吧?你看你要不要考虑拜个师?跟我学厨,保证亏待不了你!”
刘岚正在熟悉环境,闻言抬起头,看了看何雨柱,想到自己来之前公公的叮嘱。
“食堂有个叫傻柱的,厨艺还行,就是人有点混不吝,说话办事不过脑子,尽量别招惹。”
于是她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回绝:
“不拜。谢谢何师傅好意。”
说完,就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嘿!”何雨柱这下彻底被晾在那儿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我还不信了!以我何雨柱的手艺,在这轧钢厂食堂,还找不着一个愿意跟我学的徒弟?”
他那副又气又恼又带着点滑稽的倔强模样,引得食堂里还在忙碌的众人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连一向严肃的吴师傅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带着笑意走出来打圆场:
“行了,柱子,别贫了。赶紧的,带大家把卫生搞干净,下午还有得忙呢!”
“哼!你们等着瞧!”何雨柱梗着脖子,悻悻然地拿起抹布,嘴里还不忘嘟囔,“我就不信这个邪!”
食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而陆远则看着身边新收的徒弟尤凤霞,又瞥了一眼兀自不服气的何雨柱,端起茶杯,又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这食堂的日子,看来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这天红星轧钢厂第三食堂的后厨,一如往常般蒸汽缭绕,人声与锅铲声交织。
然而今日的气氛,又与平素略有不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更为郑重的气息。
无他,只因厂里有重要的招待任务,开了“小灶”。
而今日负责掌勺这顿小灶的,正是厨艺备受推崇的陆远。
原本应与陆远一同负责的吴师傅,因家中临时有要事,午后便提前下班了。
这重任,便落在了陆远一人的肩上。不过,他对此并未感到丝毫紧张,反而有种习以为常的从容。
询问清楚前来用餐的客人们有无特殊的口味忌讳或过敏食材后,陆远便挽起袖子,开始了他的工作。
只见他信手从水盆中捞起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那鱼鳞在灯光下闪铄着银光。
他手持厚背薄刃的厨刀,手法娴熟至极,刮鳞、去鳃、剖腹清理内脏,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随即,便是关键的改刀环节。
刀光闪铄间,深浅、间距几乎完全一致的刀痕便均匀地落在了鱼身两侧,既保证了入味,又确保了形态的完美。
尤凤霞和刘岚两位女工,此刻正一左一右地站在陆远身旁,聚精会神地观摩着。
尤凤霞是陆远名义上的徒弟,这种学习机会自然不容错过。
而刘岚,虽未正式拜师,但陆远念及她家境困难,一人要照料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公婆,丈夫又不甚争气,嗜赌成性,家中重担几乎全压在她一人肩上,因此平日里对她也是多有指点,能帮衬处便尽量帮衬。
若非清楚这年代背景和刘岚的为人,陆远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利用同情心的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