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傅是厂里的六级厨师,每月工资四十八块五,加之食堂班长的职务补贴和特殊人才津贴,一个月能拿到六十块五毛钱。
这在当时可是高收入了。
轧钢厂的厨师最高只能评定到六级,再想往上,就得去外面的大酒楼或者国宾馆之类的地方了。
吴师傅当年留在这里,是受了老友所托,照顾这边食堂的摊子。
如今看来,留在这里倒也不错,至少清静,而且还能时不时见识到陆远那手神乎其神的厨艺,更是让见多识广的吴师傅都啧啧称奇,自叹弗如。
他暗自思忖,就算是自己那早已故去的师父,恐怕也达不到这种境界。
中午时分,下工的汽笛声嘹亮地响起,沉寂了一上午的厂区瞬间沸腾起来。
工人们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各个车间涌出,说说笑笑地朝着食堂方向汇聚。
打饭窗口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混合的香气,刺激着人们劳累了一上午的肠胃。
“嘿,今天这炒土豆片,味儿正!肯定是陆师傅掌勺的。”
“没跑儿!这火候,这咸淡,香而不腻,绝对是他的手艺。我得留点儿,晚上带回去给孩子尝尝,让他们也解解馋。”
“嚯,这醋溜白菜……估计是傻柱炒的吧?啧,味道是还行,可跟陆师傅的一比,总觉得差了点儿意思。少了那么点锅气?还是灵性?”
工人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忘品评着今日的菜色。
他们的舌头早已成了最精准的评判官,哪位师傅的手艺,一尝便知。
对于陆远的厨艺,普遍评价最高,这也让第三食堂的饭菜,在工友们心中地位超然。
靠近厂办大楼的局域,领导们的饭菜通常是由秘书或者通信员提前来打好的。
李主任的秘书就拎着几个铝制饭盒,在队伍旁稍微等了等,跟食堂相熟的人打了声招呼,便优先打了菜,匆匆离去。
这也是不成文的惯例,毕竟领导们时间宝贵。
当然,偶尔厂长、主任们也会亲自来食堂用餐,美其名曰“与民同乐”,体验工人生活,增进干群关系。
每当这时,食堂的气氛总会更热烈一些,也更拘谨一些。
杨厂长若是在场,定会乐呵呵地和大家打招呼,说些“同志们辛苦了”、“饭菜还合口味吗”之类的场面话。
至于心里具体怎么想,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反正陆远对此是心照不宣,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躬敬,心里却门儿清: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工人们用餐接近尾声,食堂里的忙碌暂告一段落。
陆远正和几个学徒工交代着下午的准备工作,食堂主任张本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张主任在食堂里颇有威信,他一出现,大家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集中过去。
“都在呢?手头的活儿先放一放。”张本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惯常的和气笑容,“给大家介绍两位新来的同志。”
他侧身让出跟在身后的两位女工。
“这位是刘岚同志,以后就在咱们第二食堂,跟着李师傅那班。大家欢迎。”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面容带着些生活操劳痕迹,但眼神透着一股利落劲儿的妇女上前一步,有些拘谨地跟大家点了点头。
众人报以善意的掌声。
张本接着介绍另一位:“这位是尤凤霞同志,年轻同志,以后就在咱们第三食堂……”
尤凤霞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皮肤白淅,眉眼秀丽,带着一种这个年代少有略显娇柔的气质。
她怯生生地走上前,声音不大但清淅地说了句:“大家好,我叫尤凤霞,以后请各位老师傅多指教。”
说完,还微微鞠了一躬。
介绍完新人,张本又按照人员调配,从第三食堂调走了两位老员工,去补充其他食堂的岗位。
一个箩卜一个坑,有人来,自然得有人走,这是厂里的规矩。
看着这一幕,尤其是目光落在尤凤霞身上时,陆远心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这不就是让他荣获扇鱼英雄美誉的那姑娘吗?
按他之前的了解,尤凤霞似乎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轧钢厂的食堂里。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了翅膀,导致某些原本的轨迹发生了细微的偏移?
陆远微微蹙眉,但随即便释然了。
剧情?轨迹?
对他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只有那些被命运裹挟无力自主的人,才会紧紧盯着所谓的“剧情”。
真正的强者,从来都是自己书写故事,甚至直接干预那些所谓“主角”的命运。
他陆远,显然属于后者。
正当他思绪飘忽之际,张本主任已经笑呵呵地走到了他面前。
“小陆啊,”张本亲热地拍了拍陆远的肩膀,“你这手艺,在咱们厂里可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带个徒弟?”
“我?带徒弟?”
陆远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颇为意外的神色。
他是真没想到,张本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自己才多大年纪?
虽说厨艺上确实有独到之处,但带徒弟这种事,通常不是资历更老的吴师傅,或者哪怕是何雨柱更合适吗?
而且,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老传统里的规矩,尤其是关于女徒弟的。
旧时学艺,特别是这种需要亲密接触,手柄手教的技艺,往往有些不成文的说法,什么“要想学得会,得跟师父睡”之类的陋习。
当然,新社会了,这些糟粕早该摒弃,但骤然让他收个年轻女徒弟,总觉得有些别扭。
“对,就是你!”
张本似乎看出他的尤豫,挽着他的骼膊,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小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尤凤霞这姑娘,她家里跟李主任那边有点渊源。李主任那边打了招呼,让关照一下,你看看能不能帮哥哥这个忙?”
张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不是简单的师徒名分,还牵扯到上层的关系和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