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无声的“进食”之后,小粉彻底摆脱了死寂。
它不再躁动,也不再陷入昏睡,而是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盘踞在多拉肯怀中的皮囊里,象一块温润的、拥有自己呼吸节奏的暖玉。
多拉肯能清淅地感觉到,那股联系变得更加坚韧、清淅,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小粉传递来的、一种近乎慵懒的满足感。
他知道,小粉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一种更隐蔽、更危险的方式。
波戈卡奥的卡拉萨继续向着东北方向迁徙。
天气一天天回暖,草地愈发青绿,野花零星点缀其间。
然而,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却如同瘟疫般在营地蔓延。
起初,只是几件不起眼的小事。
一匹正值壮年、平日拉车最得力的驮马,在某天清晨被发现倒在马栏里,口鼻间没有任何泡沫或血迹,只是眼神涣散,肌肉松弛,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兽医检查后也只能摇头,说不出所以然。
紧接着,是营地边缘圈养的一小群准备用于祭祀的纯白羊羔中的几只,毫无征兆地萎靡下去,拒绝进食,挨不过两日便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尸体干瘪得异常。
然后,是人群。
一个以嗓门洪亮、精力充沛着称的老战士,在吹嘘完自己年轻时的勇武后,第二天便没能爬起来,只是嘟囔着浑身无力,象是大病了一场。
两个平日里嬉笑打闹、片刻不停的孩子,突然变得嗜睡,脸色苍白,玩耍时跑几步就喘不上气。
怪病?诅咒?
流言如同草原上的风,悄无声息地钻入每一个帐篷。
人们开始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彼此,尤其是那些身体突然不适的人,仿佛他们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
营地里的气氛变得猜忌而凝重。
多拉肯是少数知情者之一。
每一次死亡或衰弱的事件发生,他都能清淅地感觉到,怀中的小粉会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饱食后的惬意。
它甚至不再需要多拉肯主动引导,似乎只要在它感知范围内,那些生命力相对旺盛、或者在某些时刻情绪激烈、生命波动显著的生物,都会成为它无形触须自动捕捉的目标。
它象是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掠食者,安静、精准,永不餍足。
多拉肯尝试过控制,但他发现,这种自动汲取似乎是小粉成长到一定阶段后的本能,如同呼吸。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尤其是在夜晚,当小粉的活性似乎更高的时候,他会选择待在营地最外围,面对空旷的荒野。
然而,卡拉萨就那么大。
这天夜里,一场小规模的庆祝在营地中央举行,为了白天的狩猎丰收。
篝火燃起,马奶酒在皮袋中传递,战士们粗犷的歌声和笑声在夜风中飘荡。
多拉肯远远避开,坐在一处土坡上,能清淅地感受到怀中那小东西因为远处蓬勃的生命气息而传递来的轻微兴奋。
他强行压制着,额头渗出细汗。
庆祝进行到高潮,几个喝得半醉的战士开始角力助兴。
其中一人格外雄壮,名叫莫索,是波戈卡奥麾下以勇力闻名的寇之一。
他接连摔翻了三个对手,赤膊的上身肌肉虬结,汗水在火光下油亮,他举起双臂,发出野牛般的咆哮,接受着众人的欢呼。
就在他情绪最为亢奋、生命波动如同燃烧的火炬般显眼的那一刻——多拉肯怀中的小粉,猛地传递来一股清淅无比的吸摄欲念!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主动!
多拉肯心中剧震,几乎要跳起来强行压制。
但已经晚了。
他“感觉”到那无形的触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精准,瞬间跨越了半个营地的距离,轻轻“搭”在了莫索那充满爆发力的背脊上。
场中,正振臂咆哮的莫索,吼声戛然而止。
他庞大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晃动了一下,脸上亢奋的潮红迅速褪去,转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高举的手臂无力地垂下,他眼神茫然地眨了眨,象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激情,然后双腿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地,粗重地喘息起来。
周围的欢呼和喧闹象是被掐断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莫索,此刻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般瘫软在地。
“莫索?”
“你怎么了?”
“酒劲上来了?”
有人上前搀扶,发现他浑身绵软,冷汗涔涔,根本不象是醉酒。
篝火还在噼啪燃烧,但庆祝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瘫倒在地的莫索,脸上写满了惊疑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多拉肯坐在远处的黑暗里,手心冰凉。
他低下头,怀中的皮囊里,小粉传递来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满足感,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细微震颤。它“吃”饱了。
这一次,它选择的目标,不再是牲口,也不再是边缘的老弱。
而是一名强大的、正处于生命力巅峰的多斯拉克战士。
多拉肯缓缓抬起头,望向营地中央那片被诡异寂静笼罩的局域,望向波戈卡奥大帐的方向。
他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小粉的“胃口”越来越大,它的狩猎范围早已超出了他能掩饰的极限。
下一次,它会选中谁?另一个寇?
还是……
波戈卡奥本人?
当怀疑的种子落到他身上时,等待他的,绝不会再是轻篾的嘲笑或简单的驱逐。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团散发着暖意的“秘密”,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必须离开。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草原彻底浸透。
庆祝的篝火早已熄灭,连最后一点馀烬的红光都被黑暗吞噬。
营地里鼾声四起,夹杂着守夜人偶尔沉闷的咳嗽和远处马匹不安的踏蹄声。
风掠过草尖,带来远方的潮湿和寒意。
多拉肯动了。
他没有点燃火把,甚至没有收拾任何行囊——除了怀里那个贴着皮肤、散发着恒定暖意的皮囊。
他象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那顶破旧的帐篷。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
他不能带走任何一匹马。
马匹的嘶鸣和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太过醒目。
他只有自己的双腿,和怀中那个正在缓慢改变他命运轨迹的“伙伴”。
目标明确——东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