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和偶尔听来的交谈拼凑出一个模糊的方向:
那边有山脉,有森林,有能隔绝视线的地形,或许还有……
能提供更充足“食物”的、不同于草原的生灵。
他避开营地中央巡逻战士惯常的路线,贴着边缘那些堆放杂物、气味难闻的局域移动。
每一步都落在松软的草甸上,极力不发出声响。
怀中的小粉异常安静,仿佛理解此刻的处境,那暖意通过皮囊传来,象是一种无言的催促和支持。
然而,就在他即将穿过最后一片废弃的辎重车辆,踏入无边黑暗的草原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突兀地挡在了他的前方。
是刀疤脸。
他抱着骼膊,靠在一辆破损的马车上,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嘲弄和暴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陷阱般的笃定。
他显然在此等侯多时。
“这么晚了,‘孵龙者’,”刀疤脸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淅,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带着你的‘宝贝’,要去哪儿啊?”
多拉肯的心脏骤然缩紧,脚步顿住。
他能感觉到身后也有细微的动静,另外两个战士从阴影中走出,堵住了他的退路。
被发现了。他们一直在监视他。
刀疤脸慢慢直起身,一步步逼近,目光锐利如鹰,死死锁住多拉肯下意识护住的胸口:
“营地里最近不太平,死了不少牲口,连莫索那样的好汉都莫明其妙倒了……
卡奥让我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偷偷作崇。”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一种即将揭破秘密的兴奋。
他不在乎那些牲口和莫索的死活,他在乎的是这个能引发异象的“东西”可能蕴含的价值。
多拉肯没有说话,大脑飞速运转。
求饶?解释?
都是徒劳。
对方有备而来,绝不会空手而归。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压下了翻腾的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
他必须冲过去。
刀疤脸见他不答,狞笑一声,不再废话,猛地伸手抓向多拉肯的衣襟:“拿来吧!”
就在那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皮囊的瞬间——多拉肯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闪电般扬起!
他手中握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之前藏在袖子里的一把混合着湿泥、马粪和某种辛辣草屑的污秽之物,狠狠摔向刀疤脸的面门!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近乎无赖的攻击让刀疤脸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偏头闭眼,动作一滞。
“拦住他!”刀疤脸怒吼,胡乱地抹着脸。
另外两名战士立刻扑了上来。
多拉肯矮身,从刀疤脸腋下险险钻过,不顾一切地朝着东北方向的黑暗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抓住他!”
身后的怒吼和脚步声迅速逼近。
多斯拉克战士在草原上的速度,绝非他一个营养不良的马倌可比。
距离在迅速拉近。他甚至能听到身后粗重的呼吸声。
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能!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就在一名战士的手几乎要抓住他后领的刹那——怀中的皮囊,猛地一震!
不是之前的温暖,而是一种骤然爆发的、深入骨髓的灼热!
仿佛他揣着的不是一条虫,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紧接着,一股庞大、混乱、充斥着最原始饥饿与暴戾情绪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顺着那契约的联系,轰然冲入多拉肯的脑海!
“嘶——!!!”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响彻灵魂的尖锐嘶鸣!
与之前压制时的抵抗不同,这一次,是毫无保留的、带着被冒犯怒意的爆发!
多拉肯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象是被狠狠撕扯了一下,眼前瞬间血红一片。
他身后的那名战士,手指已经触到了多拉肯破旧皮袄的领口,脸上甚至露出了擒获猎物的狞笑。
下一秒,那狞笑凝固了。
他发出一声短促之极、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抓住多拉肯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
他整个人象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眼翻白,口鼻中溢出少量的白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败,然后化为飞灰。
另一名追上来的战士惊骇地刹住脚步,看着同伴诡异的惨状,脸上血色尽褪,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连刚刚擦干净脸、怒吼着追来的刀疤脸,也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化为灰烬的同伴,又看向依旧在狂奔、但身形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无形扭曲光影的多拉肯,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那是什么?!
多拉肯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借着那股冲入脑海的暴戾洪流带来的、近乎燃烧生命本源的力气,拼命向前奔跑,将惊疑不定的追兵甩在身后。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铅,身后的营火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四周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
他力竭地扑倒在地,在枯黄的草甸上翻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下。
怀中的灼热感如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那种恒定的暖意。
脑海里的暴戾洪流也平息了,小粉传递来的,是一种能力发动过度后,带来的虚弱。
多拉肯趴在冰冷的草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卡拉萨营地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
他逃出来了。
以一名波戈战士诡异倒下为代价。
他撑起身体,回头望去,来路同样被夜幕笼罩,寂静无声。
追兵没有跟来。他们被吓住了。
多拉肯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斗的双手,又摸了摸怀里那团温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波戈卡拉萨的马倌多拉肯。
他是怀揣着禁忌、被某种非人物品寄生、并且刚刚用它的力量剥夺了一个生命的……
逃亡者。
他挣扎着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星辰的位置,再次迈开脚步,走向东北方未知的、注定不会平坦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