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厅堂微微摇晃,船已经开出惊龙城码头,往青螺岛而去,房内却是一片沉默,沉安荷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又问道:“那既然如此,你对上感知中的这个陈剑山,能赢吗?”
李秋月讶异地挑眉:“如果是生死之战,双方都毫不掩饰全力以赴,我会赢,但估计也会受重伤,不过若是再给我一段时间,拿下他便很容易了。”
即便已经亲眼见识过眼前这个少年的成长速度,再听到刚才的话,沉安荷的第一反应还是不敢相信,李秋月修为增长太快,当初在雪河镇初见的时候,她还自信手段齐出可以拿下李秋月,但没过多久,李秋月就已经是她不能力敌的存在了,即便都还同在“一流高手”这个模糊的境界,如今的李秋月全力以赴要杀死自己恐怕不用三招。
“那你抵达大宗师还需要多久?”
李秋月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眸,细细感知了自己当前的状态,随后有些不确定地说:“大宗师的天人合一境界并不是单纯靠堆砌真气修为就能做到的,那是一种对天地自然的感悟,自我的再生;在我看来,当一个武人抵达天人合一境界的时候,真气会由内而来再度将武人重新塑造一遍,故而拥有摧山举岳般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
“我现在真气修为稳步提升,但对于那种玄之又玄的顿悟,还只是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除非短期内能有机遇,不然就只能是每日参悟的水磨工夫,如果以此想晋入大宗师境界,可能需要一到两年。”
李秋月说到这里,苦笑一声,又补充着:“如果一直抓不住那一瞬间的顿悟,我的真气修为也许会一直增长下去,直到我的身体承受不住,不过,可能我到死,这些年来的真气都不能把我的身体撑爆。”
沉安荷已经习惯了震惊而变得麻木,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好象觉得习武两三年就成就大宗师还慢了,要知道他这番话说出去,天下武人只怕都会嫉妒得发狂;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当今皇帝十分疼爱的女儿,她自然知道很多关于大宗师境界的知识,武人在晋入大宗师时便会彻底蜕变,不仅肉体强度会提升,真气更是自成循环用之不竭,大宗师境界的武人已经不能算凡人了,踏风截云摧山举岳都是信手拈来,每一位大宗师都是江湖顶级宗门的镇山神,如今的江湖武林,明面上的大宗师也不过十位,要知道天下习武的人不知凡几,这数以千万计的江湖人中,才脱颖而出这么多人能抵达这个境界。
沉安荷眼神凝重地看着低头喝茶的李秋月,她早就决定要将李秋月拴在自己身边,或者说朝廷这边,以李秋月的天赋,将来就算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天下大乱真的发生,有李秋月这般天纵之才,盛朝要东山再起也只是时间问题,外头的夕阳已经残碎,映照入房内的只有血色霞光,惊雪早将灯火点亮,在摇曳的灯光里,沉安荷忽然想起来两百多年前前朝开国之时那位号称武仙的绝代强者,正是这位武仙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前朝定鼎天下才如此轻松。
几回天上降神仙?
李秋月这般天资,说是真正的神仙也不为过,两百多年前那位武仙人花了半生才走到武道顶点天下无敌,其生平事迹在史书上清淅可见,而李秋月呢?他才十六七岁,就已经要成为江湖顶峰,只要李秋月成长下去,未来就是他的时代,谁能挡住他?
沉安荷自己回答了自己,未来没人能挡住李秋月,自己在见证一个真正的天下无敌崛起,徜若李秋月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自己跟取了天下有什么分别?不过沉安荷也有自知之明,若是只以金银权势,恐怕拴不住未来的天下第一,还会让他见识过权力滋味之后,颠复盛朝天下;为今之计,怕是只能用情感来牢牢和他绑定了。
沉安荷扫了一眼在身旁端坐着,似乎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拔出双刀的惊雪,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之前一直安排惊雪和李秋月一起去料理那些水匪寨子,就是有一层叫他二人生出感情的打算在里头,可如今来看,只一个惊雪怕是难以栓住李秋月。
就在沉安荷胡思乱想的时候,李秋月却看了她一眼,看着莫明其妙脸红的沉安荷,挑了挑眉头,难道沉安荷在月泽山或是惊龙城内见了什么青年才俊?不过这与他李秋月关系不大,李秋月肯跟在沉安荷身后为她驱使,不过是为了借她的势力打听千湖郡反叛势力背后的邪道罢了,如今已然接近真相,那些邪道中人在千湖郡活跃的,乃是一个叫做祭仙道的势力,他们煽动千湖郡叛乱,给予那些稍有天赋的平民出身的水匪以一些经过删改阉割的功法,这些功法虽然会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修为,却暗中损害人体经脉,这些水匪,都不过是祭仙道用来牵制刘剑山和朝廷的耗材罢了!
那群邪魔外道的真正目标,乃是流传于千湖郡的一个名为斩龙潭的传说:传说当年千湖郡内虽然也是湖泽众多水道纵横,却并没有这南北东西都长八万里的大泽云梦,只是千百年前,有一条白龙在云梦泽修炼有成,却被邪神恶鬼盯上,要取它龙骨龙珠以炼制登仙宝药,白龙恰逢渡劫时,受了重伤,化作人形躲在如今云梦泽所在地的一处小湖泊内,它平日施云布雨,保得千湖郡地界风调雨顺,故此千湖郡内那些修为高深的武人都得到消息自发前来保护白龙渡劫,江湖武人在湖泊处与追杀来的邪神恶鬼爆发一场恶战,鲜血流入湖泊,将整个湖泊染红,其中养伤的白龙得了含有武人精气的鲜血,一时疯狂入魔,悍然出湖将所有在激战中无暇顾及其他的邪神恶鬼和驰援武人都杀死,并致使千湖郡洪波滔天,生灵涂炭,随后天降仙剑,斩杀白龙,龙血流之不尽,化为汪洋大泽,后人便叫这大泽为云梦泽。传说当年白龙被仙剑斩杀后,尸身落在它疗伤的那处小湖泊,而那处小湖泊自此便有了灵慧,能出入不测之地,在云梦泽内不断改变自己的方位,这处湖泊便被传说为斩龙潭。
斩龙潭内有龙珠龙骨乃至龙魂,几百年前,甚至有自称曾出入斩龙潭的大宗师说,斩龙潭内,当年那柄仙剑还并未回到天上仙宫去!
这般事情有了大宗师级别的武人背书,斩龙潭自然就成了一处传说中的秘境,只是经过几百年岁月的搜寻,斩龙潭却了无踪迹,时至今日,江湖人都淡忘了这个传说,还记着的,也只当是个传说罢了。
若是往常,李秋月也认为斩龙潭不过是一个传说,但如今看祭仙道对斩龙潭的重视,甚至不惜广撒功法培植水匪来牵制朝廷的视线,就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既然如此,李秋月便当世上真有斩龙潭存在,若是这般,他倒要紧紧跟在这群祭仙道身后,最好能及早擒拿其中魁首逼问大青山屠戮之事,若是让这群疯子拿到了斩龙潭内的龙珠龙骨乃至于仙剑,那这天下可就不是大乱这么简单了,也许会是一场席卷天下的屠杀。
“只是,该如何寻到斩龙潭呢?”
李秋月眉头紧皱,最方便的自然是跟在祭仙道身后,可这群邪魔外道永远只藏在水匪身后,从不大张旗鼓行事,又该去哪儿找呢?
李秋月正思索着,就听得主位的沉安荷道:“时间差不多了,既然那位陈觉世叫我们去惊龙客栈找他,那便去一次,我三人即刻下船返回惊龙城,只要不引起刘剑山的注意便是。”
这位安和公主隐隐觉察了千湖郡水下的暗潮,且将之联系在刘剑山身上,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已经将刘剑山划入不可信任的范畴,那自己的行动便不能被他知晓。李秋月和惊雪自然没有异议,若是可以,李秋月甚至想在会面结束之后独自去夜探刘剑山的太守府,他总觉得刘剑山不对劲,如果能探查一番,想来会有所收获。
沉安荷叫来船上的总管,吩咐了他一阵,随后便带领李秋月和惊雪走厅堂中的暗门来到船尾,三人各自施展轻功,真气凝结脚底,便凌波踏水,往惊龙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房间内灯火明亮,陈觉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面色苍白皱眉沉睡的孙满,眼中闪铄着灯火飘摇的光,他实在没想到孙满居然会有这般体质,上一次出现这般体质,还是八百年前,那一代号称邪帝的天下第一,便是凭借这般堪称神赐魔赠的体质,这般体质当下可能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也只有一些传承日久的大宗内还有相关记载。
陈觉世满心惊骇,恐惧之馀却又觉得欣喜,他正思考之时,门外进来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便是先前去运孙实尸体那位,他走到近前,道:“公子,您的客人来了。”
陈觉世笑着起身:“王叔辛苦,只是还要劳累王叔为我守一会儿了。”
王叔摇头:“这是我应当做的。”
陈觉世与王叔出门去,穿过装点雅致的庭院和走廊,来到一处厅堂内,其中有三人已经坐下来了,两男一女,正是沉安荷李秋月与惊雪三人。
三人都坐在客位上,陈觉世在屏风后扫了一眼,脚步不停地笑着走到前头,拱手对着沉安荷行礼:“草民见过安和公主。”
沉安荷起身笑道:“陈先生不必多礼,我三人夜晚来访,只怕搅扰先生休息。”
陈觉世坐在主位上,笑容不减:“原本就是在下请公主屈尊前来,原本还想与三位先吃顿便饭,但考虑三位的身份,我便有话直说了,公主最近在调查水匪匪患的事情,想必从一些匪首口中得知了斩龙潭与祭仙道吧?”
沉安荷面色沉稳依旧不变,问道:“陈先生可知,我盛朝皇室内记载的诸多邪道宗门,都不曾有祭仙道这个门派,陈先生如何得知?”
言外之意如剑锋般闪铄着凛凛寒光,陈觉世却丝毫不惧,他回道:“在下师承传承久远,虽然在武之一道未必有其馀江湖大派那般造诣,却有不少历代江湖事,且都为本门前辈亲身经历,是以在下知晓不少古旧过时的消息,这祭仙道,曾在创立之初到我宗门要求本门前辈添加其中,前辈拒绝之后,祭仙道便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少风波,后来经江湖正道打击,就已经绝迹,谁曾想,祭仙道竟然远遁世外,传承了下来,现在的江湖,若论谁对祭仙道知晓最多,公主怕只能寻我,本门凋敝已久,如今只有我这一个传人。”
沉安荷笑了:“原来是隐世宗门传人,陈先生来头不小,既然如此,那我可有一言要发问在先了。”
陈觉世知道她要问什么,只是道:“公主请问,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只是想问,先生这般慷慨,不惜以古时秘闻来帮助我等,先生必然是心怀大爱,不忍见人间邪魔肆虐,但先生也是人,是人便有所求,不知先生所求为何?”
陈觉世看着沉安荷,知道这位公主行事自有一番规矩,心明眼亮,若是随意糊弄,只怕被她瞧出不对,反而处处防备,这样日后自己处处束手束脚,岂能一展宏图?当即心中便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我所为的,公主已经说过了,便是为了天下太平苍生安稳。”
沉安荷面色不改,只是看着陈觉世,显然不信,陈觉世继续道:“我师门精通占卜之术,也曾预料天下几次大乱,不久之前,我的师父驾鹤西去,他老人家曾在仙逝之前,以毕生修为推演卜算,言天下将乱,死伤无数,曾叮嘱我来千湖郡查找能平定大乱之人,叫我辅佐于他,若是能尽早平定大乱,天下生灵少一分苦难便是最好。”
沉安荷语气中带着惊诧和疑惑:“陈先生是不测峰的传人?”
此话一出,不只沉安荷盯着陈觉世了,就连品尝糕点的惊雪和尝试品出不同茶叶分别的李秋月都抬头看着陈觉世,神色莫名。李秋月知道不测峰这个隐世宗门,可那只是在话本小说里才出现的门派,且在话本里,不测峰往往是只手左右天下局势的神秘势力,其中大宗师遍地走;一些话本里不测峰是掀起天下大乱欲要改朝换代的乱臣贼子,而另一些话本里,不测峰则是助力话本主人公定鼎天下的幕后推手。
不管是什么话本小说,只要提到不测峰,不管正反形象,都少不了神秘强大的形容话语,以往李秋月只当是小说内容来看,不曾想世上竟然真有这么个不测峰,而不测峰传人竟然就在自己眼前虚构的幻想照进现实,李秋月自己都不知为何,忽而低声笑了一下。
馀下三人都将目光瞧向他,李秋月轻咳一声,道罪:“陈兄勿怪,我往日爱看话本小说,其中不少关于不测峰的故事,以往只道是虚构,今日方知竟然真有不测峰,一时失态。”
陈觉世笑道:“自我不测峰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开始,便有不少人以我宗门为题材写话本小说,偏生我宗门之人便是行走江湖,也不暴露来历,倒不曾如其他门派一般追究他们;这些小说我也看过不少,其中优良者少,倒是胡编乱造者多。”
闲谈两句,陈觉世的话头又转向沉安荷:“我不测峰绝非传言那般乃是左右天下局势的幕后之人,我等只是不忍见生民受苦,那传世的卜算之术,也不过能得一个未来天下的大致局势走向,公主放心,一旦天下安宁,陈某便远遁世外,再不回来,且我不测峰上一任掌门,我的师父传掌门位置给我之时,曾言不测峰没有继续传承下去的必要,故而我不会再收徒,宗门内历代收藏的武功秘籍,我愿意在事成之后,尽数赠与公主所在的皇室。”
沉安荷心中激荡,几乎按捺不住,她实在没想到陈觉世许诺的报酬如此丰厚,不测峰千年前便已经创建,历代传承下来,其中多少失传的秘籍?其中又有多少顶尖武人的感悟?
沉安荷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