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合流看上去气定神闲,没有丝毫觉察到李秋月言语中的挑衅,他道:“只要阁下随我到惊龙城巡卫所,承认打伤我帮中兄弟,且对我惊龙帮致歉,留下姓名,给十两银子,此事便算了结,如何?”
李秋月闻言,歪头看了眼那些躺在地上,已经不再痛苦地打滚的地痞,视线转回郑合流身上,往前踏出一步,惊天气势如神龙苏醒一般从他体内蓬勃而出,全数压向郑合流:
“我没听清楚,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交代?”
郑合流壑然变色,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李秋月,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只觉骇然,眼前这个年岁不满二十的少年,何以有如此气势?但很快,郑合流压下翻腾的心绪,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在下所求的交代不变,纵然阁下天纵英才修为盖世,欲要以此压人,在下也不会改变。”
“还是个硬骨头。”
李秋月笑了,道:“今日之事,你心中自有计较,你等可借武力欺压这里的百姓,说明尔等认可弱肉强食的道理,既然如此,我修为比你们高,自然能决定你们的生死,只是,你们把这些百姓关在你们的笼子里,慢慢从他们身上吸取血肉,直至死亡,而我,在你们身上没什么好处要谋取,便直接杀了你们,想来也没什么区别,郑帮主以为如何?”
郑合流面色难看起来,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孙满,经过他在下城区耳目的报告,他自然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可这种事情,往日发生过不知多少回了,这些江湖客没一个来多管闲事的,今日发生在这孙满孙实姐弟身上,偏生就有这几个人来横插一手;若是寻常江湖人便罢了,以惊龙帮的人脉,都能摆平,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如此年轻,又有如此修为,只有那些武林大派才能培养出来,惊龙帮在惊龙城内都要看巡卫所脸色,岂能招惹这些大宗大派?
且近来那个受封云梦泽的安和公主越来越喜欢多管闲事了,他们惊龙帮最近行事已经十分低调,若是闹大了,引来了安和公主的视线,自己在城内认识的那些好哥哥们可不会管自己的生死;想到此处,郑合流将手拿回身前,对着李秋月道:“今日之事,是我帮中兄弟行事鲁莽,冲撞了诸位,改日郑某一定登门赔罪,既然是孙姑娘受了委屈,那郑某定然有所赔偿,明日便将这些帮中败类的首级送上孙姑娘家门,如今孙实兄弟遭受这般不幸,郑某心中也是万分悲痛。”
郑合流的脸变得很快,他快步走到孙满身边,就要伸手将孙满扶起来,陈觉世偏头盯着他,郑合流对着陈觉世笑笑,示意自己并无他意,口中还温声安慰着:“孙姑娘,此事确实是我惊龙帮之错,孙实兄弟虽然已经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惊龙帮一定好好操办孙实兄弟的丧仪,为孙实兄弟选一块风水宝地,叫他走得安心。”
听到郑合流提及弟弟的名字,孙满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就瞧见了郑合流垂下的眼眸里闪铄着狠厉,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悍然出手双掌拍向孙然的头,孙然悚然一惊,身体本能向后仰,郑合流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毫无修为的女子竟然能反应过来自己的攻势,让自己这两掌打在她的双肩上,沛然真气涌入她体内震荡脏腑,孙然立刻面如金纸口中溢出鲜血,而郑合流在双掌击中的刹那就已经猛然抽身,几个纵跃之间便远离了几人。
陈觉世来不及阻拦,就见到孙满已经歪歪扭扭要仰倒在地,一个闪身便来到孙满身边,伸手轻轻托住孙满的后背,随后温和的真气涌入孙满体内,准备要剔除郑合流的真气,但当陈觉世的真气进入孙满的经脉中时,他的面色壑然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孙满。
郑合流一击得手,脚步不停便想赶紧离开,只要回到惊龙帮的地盘,再和城内他靠金银结识的几个朋友通通气,这几人便是打上门来,他也不惧,左右今日之事不过是为了一个孙满罢了,到时候人都埋了,这几人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女子拼命。
“你要走哪儿去?”
如死神追魂夺命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郑合流骇然回头,就瞧见李秋月已经到了自己身后,他腰间挂着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了,剑锋距离自己的后背不过毫厘,郑合流还没反应过来,春溪剑的剑锋已经刺入他的身体,从前胸毫无阻碍地冒出来。
郑合流一开始并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后背一凉,好象有一股早春溪水穿过自己的身体,为全身带来冬日残留的寒意,但下一瞬间,狂暴的真气蛮自长剑上蛮横地涌入他的体内,甫一进入他的经脉,就摧毁了他的真气防御,直冲他的丹田气海。
“啊!”
郑合流忍不住惨叫出声,对于一个武人而言,丹田气海便是立身之本,是真气储藏调动的居所,在成为天人合一的大宗师之前,丹田受伤几乎就代表了武人日后几乎再无寸进,故此天下所有的内功心法,第一教人修出真气,第二便要教人如何严防死守自己的丹田;郑合流的丹田防御几乎在与李秋月真气接触的瞬间便被毁去,蛮横真气摧毁了郑合流的根基,那些真气去无可去,散逸在全身经脉里,郑合流瞬间便瘫软,面朝地倒下,李秋月抽出春溪剑,真气震荡,剑上鲜血被瞬间震散,他这才收剑入鞘。
李秋月也不去看郑合流死与不死,径直回身到了陈觉世身边,见他托着孙满,便问道:“她如何了?”
陈觉世沉声道:“伤势没什么大碍,只是肩膀处的骨头得休养一阵子,她有些奇怪,一会儿再说,我们先回我的客栈去。”
李秋月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先带着她回去治疔,我等先去会见公主,之后再来找你,你留下去处便是。”
惊雪已经将躺在地上的这些地痞全都料理了,她走到李秋月身边,道:“我们便不必走了,公主一会儿便会来到这儿,有雪鹰导向,绝无差错。”
“况且这些人虽然死不足惜,但毕竟是在惊龙城内杀人,还是需要给个解释,不然便显得有些狂妄。”许是觉得这些话有些堕公主府的威风,惊雪又补充道,“这些人自然是不配叫公主府给个解释,毕竟刘剑山主持惊龙城,即便他管辖不力,却依旧是千湖郡太守。”
惊雪言未尽,但李秋月自然明白其中意思,沉安荷如今对刘剑山心中多有防备,故而不想太早起冲突;陈觉世抱着孙满起身,真气自然散发在周身,形成一个防护的气罩,隔绝寒雨,他对着李秋月和惊雪道:“如果见到安和公主,便请公主移驾上城惊龙客栈,吩咐王掌柜,他自然会带着三位来我处。”
陈觉世说完,也不去等李秋月和惊雪的回答,脚下真气喷薄,轻身法运转,便径直跃过城墙,往上城去了。
城门内外不少人见此处安静下来,起了看热闹的心思,都打着伞往这边汇聚,一瞧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往日在城门附近横行霸道的地痞青皮,便与熟人窃窃私语起来,又不敢靠近还站在尸体旁边的李秋月和惊雪,只能远远看着这种江湖仇杀。
不一会儿,上城内跑下一架马车,驾车的人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带着陈觉世之前佩戴的长剑,对李秋月和惊雪出示以证明自己的身份,随后将孙实的尸体妥善收敛,抬进马车内安放好,随后与李秋月二人道别,他奉陈觉世的命令来将孙实的尸体收到上城去,之后做灵堂选墓地都还要他去做。
目送那中年人驾车离开,李秋月抬头看着上城区烟雨之中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忽然开口对惊雪问着:“你说,那祭仙道在千湖郡传下这么多邪门武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仅仅只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惊雪摇头:“我不知道。”
她说得干脆,不过惊雪是沉安荷的贴身侍女,往日只听沉安荷一人的命令,对于她而言,自己的思考并不重要,她需要的仅仅只是沉安荷的命令,一把刀拥有自己的思想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惊雪从来不胡思乱想。
李秋月也不觉得被冒犯,只是笑了笑,闭嘴观赏雨中的惊龙城,这处城池虽然内中腐败,规模却实在够大,放在天下也算雄城,如此雨中观赏那些若隐若现的建筑,听着城外隐隐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涛声和着城内雨声人声,也算赏心悦目。
李秋月忽而抬头看着上城的来路,道:“沉安荷来了。”
惊雪也不质疑他,这段时间来她真正体会了李秋月的耳目到底有多敏锐,跟在他身边往往能料敌先机,惊雪瞧着烟雨蒙蒙的上城,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公主能把他留在身边就好了,跟他一起去出任务简单又省力。”
一阵马车车轮压过青石砖路的声音打断了惊雪的想法,她回神,眼中已经瞧见了那架马车向着城门附近而来,一旁还跟着一队巡卫以及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中年人。
李秋月没见过这个男人,却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千湖郡太守刘剑山。如此雄浑的真气,比之吕江雄厚十倍不止,能有这般修为的,千湖郡内不超过五人,而且在李秋月的感知中,刘剑山内里尤如不测深潭,修为恐怕还有掩藏;当年刘剑山曾为一军副将守卫雪岭郡,在蛮族叩关的战争中大放异彩,不仅在主将死后将军队指挥得当,更是亲手斩下无数蛮族首级,十数年前的刘剑山修为已经是一流,以他的天资,便是千湖郡的匪患叫他再耗费心力,其修为也应当触及到大宗师的障壁了才是。
李秋月隔着蒙蒙烟雨,盯着刘剑山,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骑马走来的刘剑山也好似心有所感一般,一眼便锁定了站在城门下盯着自己的李秋月,他先是皱眉,随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
李秋月状若寻常地挪开了眼睛,好似方才并没有盯着刘剑山,而是盯着他身后的惊龙城看一样,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惊雪跑到马车边上,对着车内的沉安荷将方才的一切都说明白,而刘剑山身旁,也来了个守城的着甲将士,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对太守说明。
马车内的沉安荷还未发声,刘剑山已经冷哼一声:“来人,将主管下城的李荣照给我带过来!”
刘剑山自统管千湖郡以来,便以军法治理全境,赏罚分明绝不拖延,是以底下官员都惧怕他,如今没有喊李荣照的官职而是直呼其名,可见其愤怒;吩咐完,刘剑山立即翻身下马来到沉安荷马车边跪下请罪:“臣治下不严,以至于惊龙城出了这些危害百姓的败类也不自知,恳请公主殿下代陛下责罚,臣即日便上书请罪。”
惊雪为沉安荷挑开马车帘子,沉安荷落车,双手虚扶,叫刘剑山起身:“刘大人平日治理千湖郡匪患已经是劳心劳神,千湖郡百姓多仰赖大人的治理,一时不查致使一些小人钻了空子,此岂是大人之罪?不必如此自责,只是我这朋友杀了这些青皮地痞,想来也是为民除害,且我寻他有事,就不必去衙门了吧?”
刘剑山起身,仍旧躬敬开口:“殿下何出此言?既然是殿下的朋友,今朝又为民除害,这位少侠自去便是,今日回去,臣一定彻查惊龙城内还有多少这些欺压百姓的帮派,还惊龙城一个朗朗乾坤。”
“大人如此,我便已经瞧见了惊龙城邪氛一清,百姓和乐的盛景了。”沉安荷抿嘴笑着,随后就出言道别,“既然如此,我还要回公主府,刘大人就止步吧,不必再送了,惊龙城内事务更需要刘大人。”
沉安荷转身上了马车,也没听刘剑山继续客套,而李秋月和惊雪一左一右坐在马车前赶车,后方属于公主府的黑甲卫士则紧跟在马车之后,往码头而去。公主府所在的青螺岛与惊龙城相距不过一百馀里,走水路则更快,由于江湖势力天机山与朝廷的机巧局近年来越走越近,一些新式的战船马车等都被皇室成员以及边防要塞先使用上了,正巧沉安荷就有一队新式船只的船队,随着她获封千湖郡的云梦泽一起走水路先到了青螺岛,可以说,如果沉安荷将全部船队以全副武装的姿态开出来,千湖郡内少有势力能敌。
李秋月上船后和惊雪跟着沉安荷来到公主独占的第三层楼,在富丽堂皇的小厅堂内,沉安荷坐在主位上,李秋月坐在下首,而惊雪则是坐在沉安荷边的一张单独的椅子上,沉安荷开门见山地道:“吕江我已经吩咐人去审问了,今日你见了刘剑山,以为如何?”
李秋月眉头微皱,他倒也不惧什么皇家威严权势,总是直言:“刘剑山不对劲,他的修为是刻意掩盖过的!”
一句话就把沉安荷惊住,她今日与刘剑山会面也曾觉察不对,却不曾想是这个,她只是本能觉得表现和善谦卑的刘剑山叫她觉得有很大问题。沉安荷深吸一口气,追问道:“隐藏修为,那你能感知到他到底是什么修为吗?是否已经”
沉安荷话没说完,但李秋月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只是轻轻摇头:“我没见过大宗师,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境界,故而也不能准确表达,不过我如今也能感觉到那般玄妙的,似有似无的顿悟,故而也能大概对大宗师的强大有个概念,依我看来,他还没到,也许他藏得比我感知还深,我也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