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李老蔫儿顶着风雪匆匆赶回了靠水屯。一进董老姑家那低矮的院门，就看到儿子李铁柱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捧著一个粗瓷大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苞米茬子粥。脸色虽然还是蜡黄，但眼神里总算有了点活气，不像昨天那样死气沉沉了。
“柱子！咋样了？”李老蔫儿几步跨上前，蹲下身急切地问道。
李铁柱看见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哑著嗓子，带着点后怕说：“爹…昨晚…昨晚董奶奶…她…”
这时，董老姑从里屋掀帘子走了出来，她看上去比昨天疲惫不少，但精神头还行。她冲李老蔫儿摆摆手，示意他进屋说。
三人重新在堂屋坐定，董老姑也没绕弯子，直接把昨晚“老仙落马”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说到仙家借她的口，直言她“道行不够”、“压不住场子”时，李老蔫儿的脸都白了。等听到仙家指名道姓要他们去黑河找一个叫“刘能”的老出马仙时，李老蔫儿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黑…黑河？那…那可不近啊！”李老蔫儿磕巴著说，“这大冬天的，道上也不好走…那个刘能…董老姑，您听说过这人吗？靠谱不？”
董老姑沉吟了一下，说道：“刘能这名号，我早年倒是听我师父提起过一耳朵，说是北边黑河地界确实有这么一位老香根，辈分高，脾气…有点怪，但手上是有真本事的，尤其擅长理顺那些错综复杂的陈年老堂口。既然你家老仙儿指名点姓要他，想必是有些渊源的。仙家不会妄言，他们既然指了这条路，你们就得去。”
她看了一眼李铁柱，语气带着几分怜悯：“这孩子身上的仙家，来头不小，性子也急，再拖下去，恐怕真得出大事。赶紧去吧，这是唯一的法子。”
李老蔫儿听着，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黑河，那几乎是出了省了，这年头出远门可不是件容易事，路费、吃喝都是问题。可看着儿子那副可怜样，再想想昨晚董老姑描述的那番“热闹”景象，他知道，这趟远门，是不去不行了。
“成！俺们去！”李老蔫儿一咬牙，下了决心，“谢谢您老指点！俺们这就回去准备！”
他掏出怀里用手绢包了好几层、还带着体温的几张零碎票子，想要塞给董老姑当谢礼。董老姑却坚决地推了回来：“这钱我不能收。仙家借我的口传话，是你们的缘分，也是我的缘法。我没能帮上实质的忙，这钱拿着烫手。留着路上用吧，道远，不容易。”
李老蔫儿千恩万谢，扶著儿子，再次踏上了归途。
回到靠山屯，已经是傍晚。王淑芬早就等在村口，望眼欲穿。看到马车回来，赶紧迎上去，一见儿子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心里稍安，但听到李老蔫儿转述的董老姑的话，尤其是还要远赴黑河去找什么“刘能”，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黑河…那得走到啥时候去啊…”王淑芬抹着眼泪，“这冰天雪地的…”
“哭啥！仙家指了路，就是有指望！”李老蔫儿难得地硬气了一回，“赶紧的，收拾东西，把咱家那点积蓄都带上，我明天就去公社看看有没有去北边的顺路车，搭一段是一段！”
这一夜，李家灯火未熄。王淑芬翻箱倒柜，把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积蓄和几张全国粮票小心翼翼地缝进李老蔫儿的棉袄内衬里。又烙了一摞厚厚的干粮，炒了一罐头瓶的咸菜疙瘩。李老蔫儿则忙着检查马车，给老马加料，准备路上御寒的旧被褥。
李铁柱躺在炕上，听着外间爹娘忙碌的声响，心里五味杂陈。他既害怕身上那些不知名的“老仙儿”再折腾他，又对前路感到无比的迷茫和恐惧。黑河，刘能…这些陌生的名字，仿佛代表着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正在向他逼近。
第二天一早，李老蔫儿就去了一趟公社，运气不错，打听到后天有一辆公社的拖拉机要去北边邻县送公粮，可以捎他们一段。虽然只能省下小半天的脚程，但也算是好消息了。
出发的前夜，孙瘸子拄著拐棍溜达过来了。他听了李老蔫儿的讲述，小眼睛眯缝著，咂摸著嘴：“刘能？嘿！这老小子可是个有意思的主儿！他家那堂老仙儿，听说规矩大得很，他本人也是个犟种，不过本事是真有。你们去了，客气点，多磕头，少说话。”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能惊动他出手…铁柱身上这几位，看来是真不简单呐。这一路，恐怕也消停不了。”
这话听得李老蔫儿心里又是一紧。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天还没亮，李家三口就起来了。王淑芬给儿子穿上厚厚的棉衣，围巾围了一层又一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柱子，路上听你爹的话，难受了就歇歇…到了地方，赶紧给家捎个信儿…”
李铁柱看着娘通红的眼睛，心里发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老蔫儿套好马车，把行李和被褥搬上车，扶著儿子坐稳。随着一声鞭响，老马迈开了步子，拉着这父子二人，离开了靠山屯，踏上了北上黑河的漫漫风雪路。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单调的咯吱声。李铁柱回头望去，母亲瘦小的身影还站在村口，不停地挥手，渐渐模糊在漫天风雪和黎明前的黑暗中。
前路未知，仙缘莫测。
而李铁柱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马车的颠簸，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似乎又活跃了起来。耳边，那尖细的嗓子和慢吞吞的哼唧声，伴随着风声，隐隐约约地飘荡：
“总算…动身了…”
“哼…早该…如此…”
“北边…冷啊…”
“哆嗦…个啥…有…有俺呢…”
李铁柱裹紧了身上的皮袄，闭上了眼睛，任命般地叹了口气。
这趟寻仙之旅，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