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头两天,搭著公社的拖拉机,虽然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挪了位,冷风像小刀子似的从车斗缝隙往里钻,但好歹脚程快,眼看着熟悉的景致飞速后退,进入了陌生的地界。拖拉机到了邻县交了公粮,就不再北上了。李老蔫儿和李铁柱父子二人,只得重新依靠自家那架破马车和老马,真正开始了风雪兼程。
越往北,天似乎越低,雪也越大。放眼望去,四野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到人烟。官道也被积雪覆盖,只能凭著经验和偶尔出现的路标模糊辨认方向。老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呼出的白气瞬间就在鬃毛和眼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李铁柱的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只是觉得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坏的时候,那股熟悉的、身不由己的躁动就会猛地窜上来,让他坐在车上也不安生,胳膊腿乱颤,好几次差点从车上栽下去。李老蔫儿只能一边死死按住儿子,一边艰难地操控著缰绳,心力交瘁。
“爹…我…我难受…”李铁柱又一次从短暂的混沌中清醒,声音带着哭腔,他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像有无数小虫在爬,又痒又麻。
“快了,快了,柱子,再忍忍…”李老蔫儿嘴里安慰著,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黑河,听着就那么遥远。
为了节省盘缠,他们不敢住店,天黑了就找个背风的土坡或者废弃的窝棚,把马车赶进去,裹着冰冷的被褥凑合一夜。干粮冻得像石头,得放在怀里捂半天才能啃动。水囊里的水也结著冰碴子,喝下去从嗓子眼凉到胃里。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北风刮得更凶,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得人睁不开眼。老马也累得呼哧带喘,不肯再往前走。李老蔫儿眯着眼四下张望,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似乎有几座低矮的轮廓。
“柱子,前头好像有个村子,咱去看看能不能借个地方歇歇脚。”李老蔫儿抖擞精神,赶着马车朝那边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村子极其破败,看样子已经荒废了有些年头了。大部分土房都已经坍塌,只剩下残垣断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著,像一座座孤零零的坟包。只有村口两三间房子看起来还算完整,但叶门窗紧闭,毫无生气。
“这…像是没人了啊。”李老蔫儿心里有些发毛。
就在这时,李铁柱突然猛地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从村子深处弥漫过来,比这数九寒天的风雪还要刺骨。耳边那些平日里吵吵嚷嚷的仙家声音,此刻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那个尖细的嗓子带着一丝警惕响起:
“咦?有…味儿?”
那个慢吞吞的声音也凝重了几分:“嗯…不清爽…避著点…”
李老蔫儿也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看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著,心里暗道不好。我得书城 追最新璋劫这荒村野地的,怕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他本想立刻调头离开,但眼看天色彻底黑透,风雪更大,老马也实在走不动了,只能硬著头皮,赶着马车来到村口那间看起来最完整的土房前。
房子没有院墙,门板歪斜地挂著,里面黑漆漆的。李老蔫儿壮著胆子下了车,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著霉味和尘土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著些烂柴火,炕席也破了大半。但好歹能遮风挡雪。
“就这儿吧,柱子,将就一宿。”李老蔫儿把儿子扶下车,又把老马牵到门口背风处拴好,抱了些干草喂上。
父子俩啃了几口冻硬的贴饼子,裹紧被褥,挤在冰冷的土炕上。外面风声凄厉,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哭嚎。破旧的门板被风吹得不时哐当作响,仿佛随时会有人推门进来。
李铁柱蜷缩在被子里,只觉得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来越重,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他紧闭着眼睛,却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耳边不再是仙家们的吵闹,反而是一种低沉的、若有若无的啜泣声,飘飘忽忽,时远时近。
“爹…你听见没…”李铁柱吓得声音发颤。
李老蔫儿其实也心里发毛,但他只能强作镇定:“别瞎想,是风,快睡吧。”
然而,那啜泣声却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炕沿底下?
李铁柱吓得一动不敢动。突然,他感觉有一只冰冷彻骨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拼命蹬腿。
几乎就在他尖叫的同时,他身体里那个尖细的嗓子也猛地炸响,带着一股被冒犯的怒气:
“滚开!哪来的孤魂野鬼,敢碰俺家弟马?!不知死活!”
紧接着,那个慢吞吞的声音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厉色:“清风…开路!”
李铁柱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丹田窜起,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尤其是被抓住的脚踝处,那股阴冷瞬间被驱散!他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充满怨毒的嘶鸣声远去。
与此同时,他身不由己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哼声,带着一种原始的、威慑的力量,在破旧的小屋里回荡。
炕沿底下那若有若无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屋外呼啸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李老蔫儿被儿子突如其来的尖叫和那声诡异的低吼吓得够呛,慌忙点亮了带来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只见李铁柱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但脚踝处并无异样。
“柱子!咋了?!”
李铁柱惊魂未定,喘著粗气,指著炕下:“手…刚才有只冰凉的手…抓我脚…”
李老蔫儿举著煤油灯往炕下一照,除了尘土,空空如也。但他相信儿子不是胡说,联想到这荒村的诡异,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赶紧对着空气作了几个揖,嘴里念叨著:“路过借宿,无心打扰,各位行个方便,天亮了就走,天亮了就走…”
或许是那声莫名的低吼起了作用,后半夜,屋子里那股阴冷的气息渐渐消散了,再没有异常发生。
但李铁柱却一夜无眠。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体里住着的那些“老仙儿”,并不只是会让他蹦迪那么简单。在特定的情况下,它们…似乎真的能保护他,或者说,保护它们选中的这个“弟马”。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的恐惧里,莫名地掺杂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天刚蒙蒙亮,李老蔫儿就赶紧叫醒儿子,收拾东西,一刻也不敢多留,驾着马车逃离了这座诡异的荒村。
风雪依旧,前路漫漫。
李铁柱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消失在雪幕中的破败村落,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条通往“刘能”的路,恐怕不仅仅是一场求医问药之旅,更是一场光怪陆离、步步惊心的磨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