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袁宗献所料,他杀吏之事,已被永宁州知州张鼎国所知,今正为此而焦虑。
“师爷,邻省延安、庆阳等府因灾而生变,三边离伍之军作乱,土贼与兵贼勾结。”
衙内,张鼎国负手踱步,眉头紧皱,说道:“袁宗献本为乱兵,与同伙两三人潜归寨里,杀里长袁荣光满门,又杀大使高举,今鼓噪袁家寨百姓作乱,恐复行邻省之事,是否上疏调卫所兵平贼。”
师爷吴谆连忙说道:“如上疏巡抚,调卫所兵前来平贼,恐东家仕途已到头矣!”
“东家莫忘记课考中有治安一项?”
闻言,张鼎臣举掌拍额,恍然说道:“某险些忘记此事,袁家寨之乱非土民所为,实离伍之兵作乱,非本州所逼。”
张鼎臣,浙江绍兴人,他能从知县爬到散州知州,所靠无非是听话两字诀窍。如他在任期间,敲骨吸髓,动用一系列办法将赋税交齐,凭此功绩次次课考为上。
他治永宁州的手段一样,百姓太穷不好逼缴,富人的钱不好拿。为了能交齐赋税,干脆从离伍之兵的家庭下手,让高大使下乡追缴饷银。
今他若如实上报袁宗献事迹,怕不是会落个官逼民反的罪名,纵不会被免官问罪,他的仕途也到尽头了。
“师爷有何方略?”张鼎国请教道:“莫非本州自行料理,而不上报省、府?”
吴谆面貌富态,捋须而思说道:“如若边贼势大,上官必会追究东家知情不报之罪。以小人之见,东家上疏急报府城,先由知府定夺,为免边贼为恶,东家再急调巡检乡勇平乱。至此,东家已尽上报、平寇之本分!”
“巡检平乱若成,东家有军功傍身,何愁升迁之事?”
说着,吴谆暗暗得意,说道:“若平乱不成,自有兵备道负责征讨,与东家已无关系!”
“今袁宗献名号不宜上报,以免外人知其乃本州赤子,故不妨以杂号袁一龙代之。”
依照吴谆的安排,除非袁宗献聚众数千而陷州城,张鼎臣有失土之责。否则凭他合理的操作,以及以边军流窜作乱为由,他大概率能免于被责罚。
“好计策,且听先生之言!”
张鼎国赞扬了声,说道:“巡检关思贤常推崇先人关云长,自诩颇有勇武。我今召他入衙提耳,让他领上两百号乡勇前往平叛。”
“在下为东家执笔拟疏。”
“有劳师爷了!”
巡检官级从九品,负责地方治安。今州内出现动乱,巡检司必须先行出面。今永宁州辖有三大巡检司,其中因关思贤参与过入朝抗倭之役,又在辽东从过军,故关思贤最具勇名。
次日,关思贤受知州张鼎国相邀,特入县衙拜见。
关思贤追崇先人武功,打扮模样似与三国戏文里关云长般,枣红脸,长髯须。然可惜的是,眉毛非卧蚕眉,眼睛非丹凤眼,故远观虽像,但精神气去了一半。
掀起绿袍文武服,关思贤端坐在椅子上,神情肃然,拱手问道:“不知知州找在下有何要事?”
张鼎国态度极好,示意左右为关思贤奉茶,说道:“离伍边贼流窜我县,袭杀袁家寨里长,高大使与众州吏不幸身亡,秋粮更是被劫掠。今边贼鼓噪饥兵,举寨笼民作乱,不知关巡检可有听闻此事?”
“有所耳闻!”
关思贤说道:“贼人不止杀吏作恶,为聚拢流民作乱,更是归还秋粮于民众,引得不少贫人投奔。”
“我正为此而忧虑!”
张鼎国面露苦恼,说道:“州中能领兵作战者少,我欲以巡检为将平之,但师爷却欲劝我上疏拟写,求府中兵备道之军平盗。我今不能决,敢问关巡检之意?”
张鼎国颇是鸡贼,不愿主动下令平贼,非要让关思贤主动求战,以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且关思贤言行既敢效仿先人关云长,其性情不用多说,必是骄傲之辈,岂会自言胆怯畏战?
果然,在张鼎国激将法下,关思贤猛地从椅子上起来,闷声说道:“吴师爷何故欺我?区区边军流贼何足挂齿,莫非能与蒙古之北虏,辽东之女真媲美?”
说着,关思贤手按腰带,细数过往战绩,傲然说道:“旧时随麻贵将军镇守辽东,女真作乱时,斩鞑子一级;蒙人掠辽,某斩首三级。若非某欲归乡养老,俺岂会止步区区巡检小吏?”
“今无需兵备使出面,某便取小贼首级,平袁家寨之乱。”
“关君果有先祖英姿!”
张鼎国肃然起敬,吹捧说道:“凭君之战功,若有上官提拔,今恐能任游击矣!”
关思贤摆了摆手,说道:“旧时小功不足挂齿,今有边贼作乱乡梓,某必领兵破之。”
“壮哉!”
张鼎国鼓掌应和,问道:“今州中能凑二百步弓乡勇,不知关君足否?”
关思贤不以为然,说道:“流窜边贼仅数人,所笼络寨民老弱数百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有两百步弓乡勇为扈从,某若不能平贼,提头来见知州。”
“有劳关君了,兵粮、器械如有所缺,某将尽力调配!”
见关思贤胸有成竹,又是沙场老革,张鼎国安心不少,准备竭力配合。若能立得军功,他后续升迁就好说了。
关思贤虽说口出狂言,但他年轻时确有几分本事,要不然也不能为关家挣下家业。
自有了张鼎国的政令,关思贤为了大展雄风,在城外扎了军营,召集两百乡勇汇合,所缺辎重皆报予张鼎国。
或许是为了壮威风,关思贤不知何时说了句,必斩贼首而归,惹得州民瞩目,皆私以为袁家寨之敌必平。
城外军营醒目,关思贤搞得声势又大,田文威安排的探子乔装成术士,刚至州城便得知情况。而探子倒也胆大,为了能得到更多情报,在营外逗留一整天。
其中探子发烧还至寨门讨粮,因说了几句吉祥话被关氏子弟,还得赏了一斤的口粮。经过探子的旁敲侧击,不仅搞清楚人数,甚至还摸清关思贤吹嘘的过往。
既有了详细情报,探子又偷偷趁着夜色返回袁家寨,将军报上呈至袁宗献手里。
得知非卫所兵前来,而是普通乡勇时,袁宗献冷笑连连!
“你颇有胆气,竟敢至营前探问!”
袁宗献按下军情不表,转而欣赏负责探查的探子。
人瘦皮黑的李伯光说道:“得知乡勇征剿,俺本想先回来,但觉得可以问清细情,俺便扮成瘸腿的游方术士,至营门讨彩求粮。”
李伯光,田文威的亲戚,前些日投奔至寨里。恰时袁宗献让人去探查情报,李伯光寻思自己好交际,三教九流之人都能聊上几句,便壮胆子应下任务。
袁宗献微微颔首,笑道:“如此说来,你岂不是会些风水学问?”
“粗知些皮毛!”
袁文臣评价道:“乔装成游方术士甚好,术士寻山问仙,常在乡野流动,不为外人所知。上可为王公贵族求仙问道,下能为平民百姓问卜祈福。”
说着,袁文臣看向袁宗献说道:“统领,以后不妨让探子皆乔装成术士,为我军探听军情。”
袁宗献点头赞同,说道:“我今委任你为游方伍伍长,下领五名兵卒,不论男女老少,受我命令差遣,专门为军中探问军情。即日起专研风水,莫要外出探查被人看穿。”
“遵命!”李伯光欣喜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