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的清晨,是被运河上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和橹桨拨水声唤醒的。
阳光洒在宽阔的河道上,映得千帆竞发,码头力夫们古铜色的脊背闪铄着汗水的光泽。
沿河大街,店铺鳞次栉比,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织就一幅喧嚣而充满活力的漕运名城画卷。
驿馆内,老御史周正刚却眉头紧锁的看着窗外看似繁华的景象,对坐在一旁优哉游哉晃着小短腿的林富贵低声道:
“富贵,切不可大意。
这淮安城看似太平,实则龙潭虎穴。
孙德海绝不会善罢甘休,昨日宴会受挫,今日必有后手。
我们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林富贵打了个哈欠,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周大人,您比我家奶嬷嬷还唠叼。
从长计议,计议什么?
坐在屋里能计议出花来吗?得出去看看啊。”
“出去?万万不可!”
周正刚脸色一肃,
“孙德海必定派了眼线盯着驿馆,你我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监视之下。况且,外面鱼龙混杂,万一”
“哎呀,没有万一。”
林富贵跳下椅子,拍了拍屁股,
“他们盯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再说了,不就是几个眼线嘛,甩掉不就行了?”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铄着狡黠的光,
“您老在驿馆坐镇,我呢,就出去体察一下民情,看看这淮安府的‘繁华盛世’。”
“胡闹!你一个人太危险。”
周正刚急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谁说我一个人了?”
林富贵笑嘻嘻地指着窗外,
“张莽大哥不是在院里练拳吗?我让他陪我总行了吧?”
片刻之后,驿馆侧门悄悄打开一条缝,换了一身普通富家小公子打扮的林富贵,带着同样换了便装,一脸不情愿的护卫队长张莽溜了出来。
“我的小祖宗诶,您就不能消停点?”
张莽一边警剔地四下张望,一边压低声音抱怨道,
“这要出点什么事,周大人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安啦安啦,张大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出什么事?”
林富贵浑不在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
他瞬间就导入了街上的人流。
果然,没走多远,张莽就敏锐地察觉到至少有两拨人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小公子,有尾巴。”张莽低声道。
“看见啦!”
林富贵反而更兴奋了,
“跟我来!”
他专门往人多拥挤的地方钻,一会儿蹲在杂货摊前摸摸这个,一会儿又挤进看猴戏的人群里叫好。
利用身材矮小的优势,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
张莽人高马大,跟得颇为狼狈。
在一个卖泥人的摊子前,林富贵故意撞了一个彪形大汉一下,那汉子刚要发怒,林富贵已经脆生生地道了歉,顺手柄刚从旁边买的两个肉包子塞进了汉子手里。
汉子一愣神的功夫,林富贵已经拉着张莽拐进了旁边一条飘着浓郁香气的食街。
七拐八绕,又利用一个卖糖堆的小推车短暂阻挡了视线后,林富贵拉着张莽闪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
“甩甩掉了?”
张莽喘着粗气,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这战场搏杀的好手,差点被这小公子的“潜行术”给绕晕了。
“小意思!”
林富贵得意地拍拍手,注意力立刻被巷口一个吹糖人的老爷爷吸引了过去。
那老爷爷手艺极好,一个个孙悟空、猪八戒栩栩如生。
“老爷爷,给我吹个小马。”
林富贵掏出小巧精致的钱袋,摸出几个铜钱。
就在他专心致志看着糖人成型,准备付钱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一把夺过他的钱袋,扭头就往巷子深处跑去。
“诶!我的钱。”林富贵一愣,随即大叫道。
“小贼!站住!”
张莽怒吼一声,拔腿就追。
林富贵也顾不上糖人了,迈开小短腿跟着追了进去。
那小偷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
张莽虽勇,但路径不熟,一时竟追不上。
林富贵更是跑得气喘吁吁。
追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胡同,眼看小偷就要翻墙逃走,林富贵气急,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就扔了过去:
“还我钱袋。”
那石子软绵绵的,毫无力道,方向也偏得离谱。
小偷根本懒得理会,一只脚已经蹬上了墙头的砖缝。
然而就在此时,旁边杂物堆顶上,一只野猫被石子惊动,“喵”一声尖叫跳下,不偏不倚正砸在小偷的脑袋上。
小偷“哎呀”一声,受此惊吓,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脑袋“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的青砖墙上。
他眼睛一翻,一声没吭的直接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那个精致的钱袋也从手中滑落。
张莽和林富贵追到近前,看着晕倒在地的小偷,都有些无语。
“这算怎么回事?”张莽挠了挠头。
林富贵走上前,捡起自己的钱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又踢了踢昏迷的小偷:
“喂,醒醒,小爷我的钱是那么好拿的?”
小偷毫无反应。
“算了,自认倒楣。”
林富贵撇撇嘴,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小偷怀里掉出的一本油腻腻的小册子吸引了。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捡起来。
册子封皮没有任何字样,翻开里面,是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的一些东西。
“甲辰年三月初七,南仓米三百石,得银一百五十两,孝敬孙爷三十两,刘爷二十两,自留一百两。”
“四月初二,北港私盐五十包,得银二百两,孝敬”
“五月十五,拦截南来商船,得贿银八十两,与王巡检分润”
一条条,一桩桩,时间、地点、货物、银钱数目、分润的官员姓氏职务,记录得虽然粗陋,却清清楚楚。
林富贵的小脸渐渐严肃起来,他虽然年纪小,但跟着老爹耳濡目染,立刻意识到这本册子的分量。
这哪里是普通的帐本,这分明是漕帮小头目记录的行贿、分赃明细。
“我的乖乖!”
张莽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
“嘿嘿。”
林富贵却突然笑了,晃了晃手里的册子,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小偷,
“用几个铜板和一块没到手的糖人,换了这么个好东西。
这买卖,划算!”
他小心翼翼地将册子塞进自己怀里,贴身藏好。
就在这时,巷口光线一暗,七八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堵住了去路,他们手持短棍,眼神凶狠,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阴恻恻地开口道:
“小子,东西不是你能拿的。
乖乖交出来,爷爷们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全尸。”
张莽脸色一变,瞬间将林富贵护在身后,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低吼道:
“你们是什么人?”
刀疤脸狞笑一声,挥了挥手,众打手缓缓逼近:
“要你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