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间,对于闭关的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但对于启蒙院来说,每一天都象是在溶炉里被反复捶打。
云梦泽坊市外的工棚,已经扩建了三倍,变成了一座烟火缭绕,喧嚣不绝的钢铁城镇。
“一号炉!出铁!”
随着一声嘶哑的呐喊,一个赤着上身,满脸黑灰的学徒,奋力拉开一座半人高的小型高炉的闸门。赤红色的铁水奔涌而出,映红了他兴奋的脸。
旁边,一个拿着记事板的学徒迅速记下:“一号炉,黑铁矿一吨,耗时十一个时辰,得精铁七百八十斤。炉渣率,两成二。评级,中上。”
那个曾经在散修圈子里面打了四十年铁的老铁匠,此刻正背着手,在一排高炉间巡视,俨然一副总教习的派头。他走到三号炉前,看了一眼那颜色发暗的铁水,摇了摇头。
“火候过了,灵力催得太急,铁里的杂质没逼干净。”他敲了敲炉壁,“这炉铁,只能算下品。”
炉后的学徒顿时垂头丧气。
张横的胖脸上,却笑开了花。他指挥着几个杂役,将那些被评为“下品”的铁水和炉渣装车。
“都别浪费了!这可是蕴含灵气的炉渣,拿去给灵农种地,肥力顶呱呱!还有这下品精铁,咱们回炉重铸,做成锄头钉耙,专门卖给那些刚入门的穷师弟!薄利多销,也是一条财路嘛!”
田一从他身边走过,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已经习惯了。只要不眈误正事,他甚至默许了张横这种“废物利用”的行为。因为张横卖锄头换来的灵石,真的给学堂换了两台全新的风箱。
另一边的“织造学堂”,气氛则要安静许多,却同样紧张。
学堂中央,摆着一台由马飞亲手打造的“拳力测试机”。一个巨大的铁拳,连接着复杂的齿轮和杠杆,可以模拟出从炼气一层到筑基初期的不同力道。
“下一位,赵三。”
那个曾经质疑柳氏的中年修士,此刻神情肃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耗费了三天三夜织成的一块灵丝方布,固定在测试机的卡槽上。
这块布,经纬分明,排布均匀,在光线下甚至能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流光。
“柳教习,我用上了您教的‘三绞合’和‘波浪纹’,应该能多撑一会儿。”他回头对台上的柳氏说,语气里满是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柳氏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些期待。
田一亲自操作测试机,将力道设置在“马教习三成力”。这是启蒙院的毕业标准。
“开始!”
巨大的铁拳,带着破风声,猛地砸在灵丝布上。
“砰!”
一声闷响。
铁拳停住了。那块一尺见方的灵丝布,被砸得深深凹陷下去,边缘的几根灵丝因为巨大的拉扯而发出微光,但它,没有破。
学堂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赵三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作品,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炼器三十年,从未有一件作品,能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成就感。
“评级,优。通过!”田一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笑意。
这三个月,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从一开始的鸡飞狗跳,到现在的井然有序。一个又一个曾经眼高于顶的修士,或者一穷二白的凡人,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道”。
而那个叫石蛋的少年,已经成了启蒙院的传奇。
他的“诊断课”,永远人满为患。他不需要睁眼,光是坐在那里,方圆百丈内,任何一台机械的异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东边第三排的打磨机,轴承里混进了一粒铁砂。”
“南边那台起重机,二号滑轮的绳索,有三股纤维快断了。”
“张副院长的算盘,左下角那颗珠子,裂了。”
张横的脸一僵,连忙把算盘收进怀里,干咳两声:“石教习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吧,嗓子要紧。”
……
天工峰,内核工坊。
马飞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他象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跪在一台巨大的、如同莲花骨朵般的机械造物前。
他手中拿着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特制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莲花花瓣的缝隙中,校准着一个微小的能量节点。
“第三千六百九十九个!”
当他完成最后一个节点的校准时,整个人都虚脱了,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嗡——
那朵巨大的金属莲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它表面的三千七百个节点,同时亮起,蓝色的能量光芒,如水银般在复杂的回路中流淌,最终导入花心。
整个工坊,都被这梦幻般的蓝色光芒照亮。
“成了……老子他妈的……成了!”马飞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杰作,又哭又笑,象个疯子。
工坊的大门无声地滑开。
阿织走了进来,她看着那台已经完成最终调试的“分光”,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状若疯魔的汉子。
她走到“分光”前,伸出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轻轻一点。
“咔嚓,咔嚓……”
闭合的金属莲花,开始缓缓绽放。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九片巨大的、结构各异的合金刀刃组成。随着花瓣的展开,内部那颗由阿织亲手编织的“莲华之心”,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温润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还差最后一步。”阿织轻声说。
马飞从地上一跃而起:“什么?哪里还有问题?”
阿织没有回答,她走到一面墙壁前,墙壁滑开,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个小格子组成的材料库。
“启蒙院这三个月,一共炼出标准精铁二十七万斤,标准赤铜三万斤,标准灵丝一百八十万丈……”
她从材料库中取出一块由柳氏的学生织成的,最完美的灵丝布,又取出一块由老铁匠的学生炼出的,最纯净的精铁。
“你的骨架,需要他们的血肉来填充。”
马飞愣住了。他看着阿织手中的材料,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那台巨大的“分光”。他一直以为,这台机器是他和阿织两个人的杰作。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台即将震惊天南的造物,属于天工峰,更属于山下那座喧闹的钢铁城镇。
……
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启蒙院的广场上,站满了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背后用夜光材料,印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天工启蒙。
这是张横的手笔。
他们身前,没有飞剑,没有法宝。只有一排排崭新的小型高炉,一架架织机,还有各种扳手、锤子、测量仪。
田一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紧张、兴奋、坚毅的脸。
这些人里,有曾经的宗门客卿,有落魄的散修,有散修铁匠,有低阶织女。三个月前,他们是一盘散沙。三个月后,他们是一支用扳手和织梭武装起来的军队。
“都准备好了吗?”田一的声音,传遍广场。
“准备好了!”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远处,一艘巨大的鲲鹏战舰,缓缓降下。
阿织和马飞,站在船头。在他们身后,是被巨大黑布盖着的“分光”。
张横挤到田一身边,压低了声音,兴奋地搓着手:“老田,我都打听清楚了。这次天都峰,光是来看热闹的宗门就有上百个!我把咱们的展台位置,包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到时候,咱们的‘分光’一亮相,我再把咱们启蒙院的招生简章一发……”
田一没有理他,只是看着那艘缓缓降落的巨舰,看着船头那个瘦弱的少女。
他知道,这场“问道大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比赛
这是一场,新旧两个时代的,正面冲撞。
而他们,将是推倒旧时代城墙的,第一台攻城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