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院的工棚里,曾经那个自视甚高的中年修士,此刻正笨拙地用两根手指,捻着一根赤铜灵丝,试图将它穿过另一组绷紧的灵丝。
他的额头布满细汗,神情专注得象是在拆解一枚随时会爆炸的阵盘。
“手要稳,心要静。”柳氏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但已经没人敢当它是妇人絮语。她走到那修士身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你灵力太燥,线就跟着燥。把它当成溪水,让它自己流过去。”
中年修士身体一僵,随即缓缓闭上眼,按照柳氏的指引,收敛了外放的灵力。
那根不听话的灵丝,果然温顺了许多,顺滑地穿过了经线。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手中这个小小的、初具雏形的编织结构,眼神复杂。
他炼器三十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一个低阶织女身上,学到“力”的真缔。
工棚的另一头,则排起了一条长队。
石蛋坐在一张高脚凳上,身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他闭着眼睛,象个入定的老僧。
“下一个!”张横拿着个小本子,有模有样地喊着号。
一个学徒紧张地捧着一个刚组装好的齿轮箱走上前。石蛋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连眼睛都没睁,就伸手指了指:“第三个齿轮,边缘有一个毛刺,只有头发丝那么细。转快了,会和旁边的轴承别上劲。”
那学徒一脸茫然,拿起齿轮箱翻来复去地看,又用神识扫了好几遍,也没发现问题。
“别看了,你那点修为能看出来,还要石教习干嘛?”张横不耐烦地挥挥手,“拿去,找砂轮磨一下。下一个!”
他低头在小本子上记了一笔,嘴里嘀咕着:“石蛋诊断,一次,记贡献点半个。这效率还是太低,得想个办法,搞个包月套餐……”
田一从旁走过,听得眼角直抽,却也懒得管他。他看着工棚里这热火朝天又井然有序的景象,看着那些曾经眼高于顶的修士,此刻正虚心地向低阶修士请教,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宗主所说的,那个血肉骨架俱全的巨人,似乎已经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
天工峰,内核工坊。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能量流动的声音。
阿织悬浮在半空中,双目紧闭。在她身前,一颗人头大小的晶球,正由无数根比发丝还细的光丝,一根根地交织而成。那不是灵力,而是她以神识为梭,以“经纬编织法”为图,正在构建“分光”傀儡的内核——“莲华之心”。
每一根光丝的连接,每一个节点的缠绕,都不能有丝毫差错。这比她之前优化过的任何图纸,都要复杂千百倍。
工坊的大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
马飞那颗硕大的脑袋探了进来。他看到半空中那副景象,立刻把呼吸都放轻了。他手上捧着一个刚刚锻造完成的巨大金属部件,那是“分光”傀儡的主体钻头,外形如一朵闭合的莲花,每一片花瓣都闪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将部件轻轻放在门口指定的局域,然后对着阿织的背影,笨拙地拱了拱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刚关上门,他就扯着嗓子对外面等侯的学徒们吼道:“都他妈给老子小心点!内核部件的公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谁要是出了岔子,我就把他塞进溶炉里,跟矿石一起回炉重造!”
一个学徒小声问:“马教习,咱们这‘分光’,真有图纸上说的那么厉害?一钻头下去,真能把山给切开?”
“切开?”马飞咧嘴一笑,牙齿在阳光下闪着白光,“那是基本操作。阿织首席说了,等她的‘莲华之心’装上去,这玩意儿,能给山做个微创手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璀灿的金光,自天外而来,如同一轮小太阳,悬停在了云梦泽的上空。紧接着,这轮太阳分化出数百道流光,精准地射向天南大陆的每一个宗门、每一个修真世家。
其中一道,就悬停在启蒙院的工棚之上。
那是一封巨大的、由纯粹灵力构成的烫金请柬,上面龙飞凤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天南炼器师总会,问道大典!”
张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天南炼器师总会,那不是百宝阁大东家当会长的那个老古董组织吗?他们搞什么名堂?
请柬无风自动,一个威严浩荡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云梦泽。
“器者,道之载体。今有新法异术,搅动天南,其道未知,其途未卜。为正本清源,为继往开来,总会定于三月后,于天都峰,召开‘问道大典’,邀天南同道,共襄盛举,同辨真章!”
“大典设三关。一曰‘点石’,验化炼之功。二曰‘成器’,考精微之巧。三曰‘开物’,证实用之能。”
“胜者,当为我天南器道之魁首,万世师表!”
声音落下,请柬化作漫天金光消散。
整个启蒙院,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不是请柬,这是战书!
而且是一封你根本无法拒绝的战书。他们把调子起得太高了,站在了整个天南器道传承的制高点上。御兽宗若是不去,就等于承认自己的技术是“歪门邪道”,不敢与正统争锋。
“完了完了完了……”张横的胖脸瞬间没了血色,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传讯符,对着里面哭喊,“宗主!宗主!中计了!那帮老东西不跟咱们比卖货,他们要跟咱们比写诗啊!那三关,‘点石’肯定是比谁的火好,‘成器’肯定是比谁雕的花漂亮,‘开物’肯定是比谁的飞剑飞得快!咱们拿头去跟他们比啊!”
……
鲲鹏舰桥。
秦奋看着光幕上那封已经消散的请柬,眉头紧锁。
“他们很高明。避开了我们最擅长的量产和市场,把战场拉回了他们最熟悉的领域。传统的炼器比试,比的是个人修为、材料优劣和传承秘法。我们这些新招的弟子,根基太浅了。”
韩天却笑了,他指着光幕上那三关的名字,饶有兴致。
“点石?化炼之功?”他看向秦奋,“你说,是用三昧真火烧一百年,提炼出一两精金算‘功’,还是用一座高炉,一天之内把一座铁山变成钢水算‘功’?”
“成器?精微之巧?”他笑了笑,“是用神识在米粒上刻一百个字算‘巧’,还是用柳氏的编织法,让一捆凡铁拥有法宝的轫性算‘巧’?”
“至于开物……”韩天的目光,落在了天工峰的工坊上,那里,阿织身前的光球,已经完成了最后的编织,正散发出温润而强大的光芒。
“他们想看飞剑,我们就给他们看点别的。”
他抬起手,一道指令发出。
“传令天工峰,‘分光’项目,提前激活。”
“传令启蒙院,毕业大考,改在三个月后,天都峰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