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暂疑心里早把这俩货骂了千百遍。他双手合十,声音不卑不亢。
“阿弥陀佛!王大人,慧空大师,贫僧这些弟子,皆是心向佛法、自愿随贫僧苦修之人,宏仁寺小庙,比不得京城大刹,但渡人向善之心,天地可鉴,至于佛法深浅…待会儿法事之上,自有分晓。”
福全在旁边抱着膀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乐得看王鸿绪叼难释暂疑,正好也探探这“高僧”的底。
正好看看哪边更有“真本事”。
王鸿绪更是得意,摇着折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仿佛在说:看吧王爷,我就说他们是野路子
周牧低着头,眼睛里寒光一闪,王鸿绪…慧空…好,很好!
又多两个记在帐上的名字!等会儿做法事…看谁有真章!
法坛设在王府后花园开阔处。香案、供品一应俱全,烛火通明。
福全坐在主位太师椅上,脸色依旧苍白,带着期盼和紧张。
他身边坐着几位侧福晋和家眷,也都神情忐忑。
王鸿绪穿着簇新的官袍,摇着折扇,一脸矜持地坐在福全下首,眼神时不时瞟向慧空,带着毫不掩饰的讨好。
释暂疑带着周牧等人和悟能肃立一侧。
对面,则是慧空和他带来的两个年轻僧人。
慧空率先上前一步,对着福全和王鸿绪合十一礼,声音清越,带着一股莫名的韵律:
“王爷,王大人。小僧献丑了。佛门清净,当先诵经祈福,洗涤尘氛!”
他也不等释暂疑反应,径直走到法坛中央,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开始诵念《金刚经》。
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字字清淅,在花园里回荡,竟让烛火都似乎稳定了些许,连福全紧皱的眉头都松了一分。
王鸿绪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摇着扇子对福全低语。
“王爷请看,这才是真佛法!某些山野小庙来的,怕是连经都念不全吧?”
他眼神瞟向释暂疑和周牧这边,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他斜睨了释暂疑这边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心里暗想:这次押对宝了!等慧空大师露了真本事,治好王爷的“隐疾”,王爷到时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自己这抬旗入满洲正身的事儿,说不定就有着落了!
释暂疑面沉如水,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周牧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慧空诵经完毕,缓缓起身,气定神闲。
他取出一卷长长的、质地特殊的白绢,铺在供桌上,旁边放着一碟特制的朱砂墨。
“王爷,诸位贵人。”
慧空朗声道。
“此乃‘因果命绢’!请诸位依次上前,以自身指尖血混合朱砂,写下生辰八字!命数如何,因果牵连,皆可显现!”
福全和家眷们将信将疑,但还是在慧空的指引下,依次上前,用银针刺破指尖,挤出血珠混入朱砂,在绢布特定位置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轮到福全时,他忍着不适,但也照做了。
慧空等所有人写完,走到绢布前,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声清喝:
“红莲业火,照见因果!疾!”
他手指朝着福全写下的那个生辰八字位置凌空一点!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福全写下的那行混合著他鲜血的朱砂字迹,竟然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炙烤一般,迅速由暗红变得鲜亮刺眼。
最后竟透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在燃烧流动的血红色!与其他人的暗红字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啊!”
福全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又牵动伤处,疼得龇牙咧嘴,指着那红得发亮的字迹,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师!大师救我!”
家眷们也一片惊呼,吓得花容失色。
王鸿绪更是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道:“王爷!您瞧见了吧!慧空大师法力通玄!这是照见了您身上的业障因果啊!大师!快!快为王爷解厄!”
慧空一脸悲泯,对着福全合十。
“阿弥陀佛!王爷不必惊慌!此乃您命犯‘血光阴煞’,纠缠过深所致!小僧这就为您化解!”
他再次结印,口中念诵更为急促的咒文,绕着那血红的字迹凌空划动手指。
说来也怪,随着他的动作,那刺眼的血红色竟真的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最终恢复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暗红色!
“神了!真是神了!”
福全看着恢复正常的字迹,长舒一口气,对慧空感激涕零,再看释暂疑这边,眼神就带上了几分怀疑和不满。
王鸿绪更是得意洋洋,摇着折扇,对着释暂疑这边嗤笑。
“释大师?您那本事,在慧空大师的真佛法面前,怕是上不得台面吧?要不…您也露一手?”
释暂疑脸色有些难看。
慧空这一手“字迹变红又褪色”的把戏,虽然早见过周牧的本事,知道慧空装神弄鬼,但一时也看不出门道。
刘阿三和刘阿四更是看得目定口呆,眼神里带着惊疑。
他们没见过周牧更神奇的手段,真被慧空唬住了!连悟能都缩了缩脖子。
周牧仔细一看,他看明白了!
好个神棍!玩化学是吧?
那红字…八成是用了遇硷变红的特殊染料!褪色…应该是用了酸中和!什么狗屁业火因果!
跟老子玩这套?正好,准备吓唬福全的,那就先用你身上!
他立刻佝偻着身子,凑近释暂疑、李雪臣和刘家兄弟,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
“别慌!他耍把戏!红字是硷水写的绢布遇血显红!褪色是涂了酸!听我号令!准备家伙!”
释暂疑闻言,心中大定!李雪臣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刘家兄弟也反应过来,怒火腾地升起——妈的,敢耍我们?!
周牧继续低语:“等一会……释大师!您立刻跟上……然后…看我眼色行事!阿三……”
悟能得了指令,虽然还有点怵,但想起师父和周牧的本事,鼓起勇气,挺着圆溜溜的肚皮,指着慧空就喊,声音有点发颤但足够响亮。
“妖…妖……你…是妖僧”
释暂疑再无尤豫,须发皆张,一步踏出,声如洪钟,带着佛门狮子吼的威严。
“大胆妖孽!安敢在佛门清净地,王府贵胄前,行此魇魅邪术,惑乱人心!真当我弥勒正法无人了吗?!”
这一嗓子,把刚刚放松下来的福全和王鸿绪都吓了一跳!
慧空脸色一变,强作镇定:“阿弥陀佛!释大师何出此言?分明是你…”
释暂疑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大喝一声。
“徒儿们!布弥勒金光护法阵!破他妖邪!”
话音未落,周牧猛地抬头,眼神清澈,精光爆射!
他一把从怀中褡裢里掏出几张画满朱砂符号、实则浸透了硝石溶液的黄色符纸!
“妖僧!看吾等正法破你邪术!”
“业火真炎,焚尽妖氛!起!”
他猛地将几张符纸向空中一抛!
说时迟那时快!
符纸在空中“噗噗噗”几声轻响,竟然无火自燃!
瞬间化作几团明亮的橘黄色火焰,如同几朵飘忽的莲花,在夜空中骤然绽放!
“啊!火!火!”
福全和家眷们吓得尖叫后退!
紧接着,周牧又抓起一把准备好的草木灰(硷性),朝着还在燃烧的符纸灰烬撒去!
“金刚伏魔,灰烬显形!咄!”
草木灰遇到未燃尽的硝纸火星,瞬间爆起一片更浓密、更明亮的火花!火星四溅,如同无数细小金莲飞舞!
这还没完!
李雪臣和刘阿四兄弟同时出手,各自捏碎了一颗藏在袖中的白磷蜡丸,朝着慧空的方向猛地掷出!
“幽泉业火,照妖现形!疾!”
“九幽罡风,助我降魔!去!”
几团幽幽的、惨白中透着诡异绿光的鬼火,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
被他们“掷出”的力道(其实是白磷自燃)推动着,晃晃悠悠,如同索命的幽灵,直扑慧空面门!
这一连串的“法术”炫目至极!业火真炎、金刚伏魔灰、九幽罡风、幽泉业火…名字一个比一个唬人,效果更是层层叠加!
火光、灰烬、鬼火交织在一起,将整个法坛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森罗鬼蜮!
慧空哪见过这等“仙法”阵仗?他那些化学小把戏在周牧这“科学神棍”面前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值一提。
看着那几团飘忽不定、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惨绿鬼火朝自己飞来,他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
“鬼…鬼啊!!”
就在他心神失守、惊恐后退的瞬间!
“妖孽!受死!”
刘阿三如同猛虎下山,越步靠近,怒吼一声,早已蓄势待发!
他手中捏着一张同样浸了硝石(自燃效果)但更多是沾满了深紫色紫苏汁的“镇魔符”,一个箭步冲到慧空面前!
“镇魔宝箓,破尔邪躯!印!”
他抡圆了骼膊,将那张符录狠狠拍在慧空的脑门上!力道之大,拍得慧空眼冒金星,跟跄后退!
“啪!”
符纸在接触慧空油腻脑门的瞬间,硝石摩擦生热,嗤地一声燃起一小团火苗!
同时,沾满紫苏汁的符纸被拍烂,深紫色的汁液顺着慧空的额头、眉毛、鼻梁流淌下来,混合着草木灰和硝烟,在他惊恐扭曲的脸上糊开一大片诡异的黑紫色污迹!
看着就象中了剧毒,或者被魔气反噬侵蚀!
“呃…”
慧空只觉脑门剧痛,眼前发黑,脸上冰凉黏腻,又看到自己脸上流淌的“黑血”,再想想刚才的鬼火…
他以为真被什么“镇魔宝箓”打中了要害,极度恐惧之下,一口气没上来,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地上,不省人事!
居然晕死过去了。
“啊——!!”
王鸿绪离得最近,亲眼看着慧空被“鬼火”攻击,又被“镇魔符”拍得满脸“黑血”倒地,那冲击力太大了!
他尖叫一声,白眼一翻,竟也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像摊烂泥一样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妖…妖僧!真…真是妖僧啊!”
福全吓得魂都没了!
他亲眼看到慧空字迹变红,又被释大师这边的“正法”打得鬼火缠身、符录破体、满脸黑血倒地!
这冲击力比上次粪坑爆炸还大!他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摔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释暂疑脚边,死死抓住释暂疑的僧袍下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大师!大师救命啊!本王…本王有眼无珠!信了这妖僧!大师!您才是真佛!真佛啊!求大师救我!救我啊!王府上下,全仰仗大师了!”
他看向释暂疑的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极致的敬畏。
释暂疑心中大定,面上却一片悲泯和震怒,他指着地上昏死的慧空,对吓得面无人色的李护卫厉声喝道:
“李护卫!此等祸乱王府、亵读佛祖、暗害王爷的妖邪之徒,留之何用?!还不速速为王爷除此大患!斩立决!”
李护卫也被这连番“神魔斗法”吓得够呛,听到释暂疑的命令,又看到福全那惊恐点头的样子,哪里还敢尤豫?
他本就是杀伐果断之人,早年也曾在江南砍过明军,此刻更为了在王爷面前表现。
“呛啷!”腰刀出鞘!
寒光一闪!
“噗——!”
一颗光溜溜、沾着青黑色汁液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
从悟能喊出“妖僧”,到慧空人头落地,不过短短片刻!
释暂疑如同降世弥勒,谈笑间,借“神威”与利刃,已将对手枭首!
满场只剩下福全粗重的喘息、幽幽飘散的鬼火、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释暂疑师徒五人,在鬼火映照下如同神佛降临般的肃杀身影!
释暂疑看着脚下狼狈不堪的福全,又看看倒地躺尸的慧空和晕厥王鸿绪,再看看身后一脸“悲天悯人”实则眼中藏着笑意的周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震撼和一丝想狂笑的冲动,宝相庄严地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邪魔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