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在小院住下的第二日,清晨,阳光通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院中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正于树下静坐,体悟晨间天地灵机,忽闻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叩门声。
神识微扫,便知来人。他起身,缓步上前,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人,年约四旬,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穿着一身干净的细布短褂,脸上带着热情而和善的笑容,手中还提着一个约莫尺许高的褐色小酒坛。
正是隔壁的邻居,昨日牙人引路时曾远远指过,言其姓王,在城中经营一家酒肆。
“这位先生,叼扰了!”王掌柜见开门的是位气度沉静、面容陌生的青衫书生,连忙拱手笑道。
“鄙人姓王,就住在隔壁,开了间小酒铺糊口。听闻先生新搬来,特备店中招牌一坛,聊表心意,还望先生莫要嫌弃!”说着,将手中酒坛递上。
坛口泥封完好,却已有隐隐酒香透出,醇厚而不烈。
青玉微微一笑,侧身让开:“王掌柜客气了,在下青玉,初来乍到,正欲拜访邻里。请进。”
将王掌柜让进院中,在槐树下的石桌旁落座。
王掌柜是个健谈之人,放下酒坛,便自来熟地打开了话匣子:
“青先生是读书人吧?一看就气度不凡!咱们这巷子僻静,难得有新邻居,以后可要多走动走动!
这酒啊,是我铺子里自己酿的‘誉京春’,虽比不得御酒,但在咱们这西城也算小有名气,先生尝尝看!”
青玉取来两只粗瓷碗,拍开泥封,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碗中,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带着谷物发酵后的甘醇气息。
他端起碗,浅尝一口,点头赞道:“酒体醇和,入口绵甜,后味净爽,确是佳酿。王掌柜好手艺。”
王掌柜见青玉懂酒,更是高兴,眉飞色舞道:“先生是行家!不瞒您说,我家这酿酒的手艺是祖传的,选料、制曲、发酵、蒸馏,都有讲究!尤其是这水,非得是西城外‘甘泉寺’那口古井的水不可!”
两人便就着这酒,闲聊起来。
王掌柜久居京城,对当地风土人情、市井趣闻如数家珍,从哪家酱菜最地道,到今年贡品绸缎的花色,再到朝中某位大臣的轶事,滔滔不绝。
青玉大多时间只是静静聆听,偶尔插言一二,却总能切中要害,或点出某样小吃的精髓,或品评某种布料的优劣,言语平淡,却见解不凡。
聊到兴头上,青玉似是无意间提及:“王掌柜这‘誉京春’已是上品,不过若能在发酵后期,添加少许炒熟的薏米同酿,或可使其口感更添一丝独特的焦香与顺滑。
存储时,若能用新烧制的陶瓮替代部分旧坛,以烈火馀温蕴养月馀,酒体或许会更加老熟圆润。”
王掌柜起初只当是闲谈,笑着点头,但仔细一回味青玉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转为惊讶,继而露出深思之色。他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先生此言……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添加炒薏米增香,用新陶瓮蕴养……这、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越琢磨越觉得有理,看向青玉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敬佩。
“先生高见!此言价值千金!”王掌柜激动地站起身,左右张望。
“先生家中可有纸笔?容我记下,回去便试试!”
青玉摆手淡然道:“王掌柜不必着急,些许浅见,不足挂齿。改日得闲,我亲自去贵铺叼扰,再将一些粗浅想法细细说与掌柜听便是。”
“改日?何必改日!”王掌柜是个急性子,连忙道。
“就明日!明日午时,先生定要光临寒舍!我让内人准备几样拿手小菜,咱们边吃边聊!
纸笔不用先生费心,我铺子里有记帐的伙计,让他在一旁记录便是!”
说着,他看了看略显空荡的院落,又热心道:“先生刚搬来,家中想必还未雇请下人吧?这洒扫庭除、采买炊爨,总需人手。我认识几个老实本分的,手脚麻利,要不要……”
青玉再次摆手,婉拒道:“王掌柜美意,心领了。
青某在此只是暂住,约莫半年光景,待观摩完除夕夜的‘长生宴’盛会后,便要继续云游四方。
雇请下人,反是累赘。清静度日,正合我意。”
“长生宴?”王掌柜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压低声音道,“先生也是为那‘国师’之位来的?”
他上下打量青玉,怎么看都觉得这位邻居象个饱读诗书的文人,而非那些奇装异服的“能人异士”。
青玉失笑,摇头道:“非也。青某一介俗人,岂敢觊觎国师之位?只是听闻此乃京城盛事,恰逢其会,欲增长见闻罢了。”
王掌柜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先生这般人物,怎会与那些江湖术士为伍!不过先生说得是,那长生宴,到时候定然热闹得很,看看也无妨!”
又闲谈片刻,一坛酒见底,王掌柜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再三约定明日之约后,告辞离去。
送走热情的王掌柜,院中重归寂静。槐树叶影婆娑,酒香尚未散尽。
青玉站在院中,目光平静。
与这凡俗邻居的交往,品酒闲谈,于他而言,亦是观察这红尘万象的一扇窗口。
王掌柜的热情、直爽、对家业的用心,乃至对那“长生宴”既好奇又略带鄙夷的复杂心态,皆是这誉京城中寻常百姓的缩影。
他无意改变什么,亦无需显露什么。
只是在这繁华帝都一隅,寻一僻静院落,暂作歇脚,静观风云起落,体味世情百态。
半年光阴,于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他转身回到树下,继续之前的静坐。
风声、远处隐约的市声、以及鼻尖残留的淡淡酒香,交织萦绕在这僻静小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