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沿着青川河,继续溯流而上。
越往内陆,地势起伏愈大,两岸山峦渐次隆起,青川河在峡谷间奔流咆哮,水势湍急。
沿途经过的村镇规模也渐渐大了起来,不再是河口村那般凋敝。
有些临河的镇子,甚至依托水路,形成了小小的码头集市,有了供商旅歇脚的简陋客栈。
青玉依旧保持着凡俗旅人的模样,风餐露宿,偶尔在客栈投宿,也多是要一间最普通的客房,默默打坐,或是倾听大堂里南来北往的旅人、商贩的闲聊,从中捕捉关于玉山镇、关于玉带河的只言片语。
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他拼凑出一些大概。
玉山镇,依旧还在。
它位于青川河一条名为“玉带河”的支流畔,因早年出产一种质地温润如玉的石材而得名。
镇子不算大,但地处水陆要冲,比几十年前似乎繁盛了些。
而关于“河神”的传说,也并未完全湮灭。
偶尔有老船工或镇上的老人,在酒酣耳热之际,还会提起几十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河神显圣”,说起那位废止了血腥“河祀”、庇护一方的“青玉河神”。
只是年代久远,传说渐渐变成了模糊的故事,年轻人大多只当是老人嘴里的奇闻轶事,信者寥寥。
近几十年,玉带河一直风平浪静,再无异事发生,那“河神”也再未显现神迹。
“青玉河神……”听到这个名号时,青玉正在一家临河茶馆的角落品着粗茶,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那是他当年与南符阁弟子陈渊、林婉儿合作,为追捕叛徒张吉而临时想出的身份。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竟还在当地留下了一丝痕迹。
数日后,青玉终于抵达了玉带河与青川河的交汇处。
一条清澈许多、水流相对平缓的支流,从西北方向的群山中蜿蜒而出,如同一条碧绿的玉带,导入浑浊汹涌的青川河主道。这便是玉带河了。
河畔立着一块历经风雨侵蚀的石碑,上面刻着“玉带河口”四个模糊的大字。
站在河口,望着那熟悉的、却又因岁月流逝而略显陌生的河道,青玉沉寂的心湖,终于荡开了明显的波澜。
这里,是他开启灵智、懵懂修行之地,是他作为“黄明”挣扎求生、作为“青玉”初露锋芒的起点。
也是……老龟妙池为护他离去,而牺牲自身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化出妖身潜入河中,而是依旧保持着青衫旅人的模样,沿着玉带河岸,不紧不慢地向着上游,向着玉山镇的方向走去。
河岸的道路平整了许多,显然是经过修缮。
沿途可见零星的农田、果园,甚至还有几处规模不小的瓷窑,冒着袅袅青烟。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河水与瓷土混合的气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走了大半日,前方地势渐开,一片白墙黛瓦、沿河而建的镇子出现在视野中。
镇子规模比几十年前扩大了不少,新建了许多房舍,码头也扩建了,停靠着不少船只。
镇口一座石桥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桥头石碑上,“玉山镇”三个字,依稀可辨。
这便是玉山镇了。外表看去,安宁祥和,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青玉缓步走入镇中。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还算干净,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夫走卒,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一切都与记忆中大不相同,充满了生机。
然而,当青玉那强大却内敛至极的神识,如同最轻柔的微风般扫过整个镇子时,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丝不寻常的气息。
在镇中心那家最大的“悦来客栈”里,一名看似普通帐房先生的中年男子,指间转动毛笔的姿势隐含灵光,气息沉稳,约在炼气后期。
在桥头一个卖杂货的摊贩身上,感应到一丝极淡的、与兽类亲和的血脉波动,应是万兽宗的外门弟子,修为炼气中期。
甚至在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院内,一名正在晾晒药材的老妪,其调息方式也暗合某种粗浅的导引术,虽未入炼气,却也身具微末灵力。
万兽宗、南符阁……还有个别散修的气息。
虽然他们都伪装得极好,收敛了自身灵压,混迹于凡人之中,但在青玉元婴巅峰的神识探查下,依旧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淅可辨。
他们的存在,并非恶意,更象是一种……驻守与监视?保护?还是……等待?
青玉心中微动。
看来,当年他与南符阁合作之事,或许留下了某些后续的影响。
这两个宗门,似乎对玉山镇,或者说,对玉带河,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关注。
他不动声色,如同一个真正的好奇旅人,在镇中慢慢踱步。
他走过当年说书先生赵老夫子讲故事的茶馆原址,那里如今已变成了一家绸缎庄。
他来到当年“河神显圣”的那片下游河滩,如今那里还是修建了一座小小的河神庙,虽香火不算鼎盛,但也有人进出祭拜。
庙中神象,依稀是鳄首人身的模样,只是雕刻得粗糙,与他本体相去甚远。
青玉在庙外驻足片刻,目光扫过那尊神象,心中无喜无悲。
当年的种种,于他漫长的修行生涯而言,不过是一段插曲。
他在镇口一个简陋的茶摊坐下,要了一碗大碗茶,听着旁边几个歇脚的脚夫闲聊。
“听说了吗?镇上王员外家前几日丢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嚷嚷着是让后山的黄皮子给叼去了,请了镇东头的张猎户去寻,结果你猜怎么着?鸡毛都没找着一根!”
“嗨,这算啥新鲜事?我听说啊,上游李家那边,最近晚上老有怪声,呜呜咽咽的,有人说象是水鬼哭,吓得晚上都没人敢靠近河边了。”
“净瞎说!哪来的水鬼?肯定是风声!咱玉山镇有河神老爷保佑,太平着呢!”
“河神?都多少年没动静咯……老一辈人才信这个。”
听着这些市井闲谈,青玉慢慢饮着粗涩的茶水。
镇子看似平静,但似乎也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细微波澜。
那所谓的“怪声”,是精怪作崇,还是以讹传讹?
夕阳西下,将玉山镇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青玉放下茶碗,留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茶摊。
他没有在镇中停留,而是走出了镇子,沿着玉带河,向着上游、向着记忆中山林更深处、更人迹罕至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夜幕缓缓降临,星斗初现。青玉的身影消失在玉带河畔茂密的芦苇荡中。
下一刻,一道微不可察的青光没入河水,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河底深处,青玉恢复了青川鳄的真身。
在刻意控制下收缩的五丈妖躯在黑暗的河水中舒展开来,冰冷的河水包裹着他,带来一种回归本源般的熟悉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