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败思机发后,王骥嘉勉许诺,遣归了木邦、孟定、干崖、陇川等蛮兵,仅率本部人马回腾冲卫驻防。而后召蒋贵、马顺、沐昂、萧保四人商议,最终决定将思任发押送回京审判处决。
两日后,马顺便命赵玉金押了思任发,众锦衣卫护卫,一行百人又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京的征程。
马顺此次拟定从姚安府出云南,经滇川古道到四川嘉定州,然后从岷江乘船进入长江顺流而下,直抵陪都南京,再从京杭运河北上返京。他此番奉王振之命出征,还有一项任务,那便是向沿途官员索贿,以试探他们对王振的忠心。他来时走陆路已收受了不少贿赂,此番走水路返京一则便于押运财物,二则更是为了探明南方沿途官员对王振的态度。
一行人按照既定路线行进,到达岷江后便分坐三艘官船顺流而行,前后共历时一月,方才赶到长江上游要冲江津县水域。时当申时末了,离江津县城已不足五里水路,天黑前足可到达,马顺很是宽心,当下命人降帆放缓速度。
这般未行多远,岂料三艘官船船底突然接连被利刃戳破,继而削出数个大洞。江水随即喷涌而入,往船舱中直灌,正是有人在水下捣鬼。
马顺急忙命人去堵洞口,又命会水之人潜入水里捉凶,岂料水下贼人得手便已潜走,消失无踪。船底洞口甚大,江水势若井喷,根本无法挽救,瞬间便淹过众人脚踝。
马顺见沉船之局已不可避免,当机立断,忙命郭安、赵玉金二人分别将思任发和财宝转移到小舟之上,欲弃船登岸。然而每艘大官船只配有两艘应急小舟,根本不够三十多人乘坐,眼见大船沉没在即,其馀人只好急急从船上拆卸船板作浮木,跳入江里奋力往岸边游。
怎奈大江甚是宽阔,江流更是湍急,众人尽皆被顺流冲走,难以靠岸。只有云松扬等一众武功高强之人堪堪能与江流抗衡,其馀人则情势堪忧。
经过一番挣扎后,云松扬等高手率先游上北岸,随即砍倒岸边较为细长的杨树,伸到江中搭救被湍流冲走的人。随后不久,郭安也带人押着思任发乘小舟靠了岸,然后命人看住思任发,急忙亲自操舟返回江里去接引马顺。
但就在这时,十数枚银针倏然从岸边的杨树林里袭向看守思任发的七个校尉。七个校尉正忧急地盯着江面,毫无知觉,尽皆被银针射中后脑,倒地哀嚎,挣扎几下便即毙命。
林中跟着窜出十个黑衣蒙面人,飞也似的抢到思任发前,其中一个长身男子负起思任发便逃,其馀九人则刀剑齐出,迎上云松扬等赶来阻拦的高手,掩护那长身男子将思任发救走。
这九人出招既快,力道也颇为沉猛,应变更是迅速,尽皆是武功造诣不凡的高手。云松扬等人全力施为,几个照面下来竟未占到丝毫便宜,而那长身男子劫走思任发已越逃越远。
云松扬见状不敢恋战,与来敌中一人刀剑一交,借势拔地而起,从九黑衣蒙面人头顶一掠而过,然后发足疾奔,一跨半丈,直追劫走思任发那人。
那九个黑衣蒙面人莫不吃了一惊,想要阻拦已是不及,而那长身男子携着思任发一个魁伟男子却是跑不过云松扬。云松扬只五个起落便追到他背后,绣春刀一翻,径直劈向他后脑,迫得他不得不反身挺刀相迎。
两人双刀一交,力道不分轩轾,但是长身男子应变之能却是慢了半分,云松扬运刀如风,抢得先机,左劈右扫,瞬息间往他面门攻出两刀,厉声喝道:“放下蛮酋!”
长身男子仓皇退步,同时挥刀疾封,堪堪抵挡住了云松扬的攻势,但右臂仍被云松扬刀锋划了一条血痕,痛彻心扉,力不达腕,手中单刀顿时重了半分不止,眼见云松扬劈刀又至,急忙将思任发往身前一挡。
云松扬早料到长身男子会有此一着,所以他这一刀乃是半虚半实,可应机而变,当下化实为虚斜劈了开去,左手跟着抓向思任发。
却不料,长身男子以思任发挡刀也是虚晃一着,他料定云松扬不敢当真伤了思任发,是以见云松扬有撤刀之势后便即拉回思任发,接着奋力一刀向云松扬劈至。他这一刀乃是败中求胜之举,实是伤痛之馀,竭全身馀力而为,势道绝不容小觑。
云松扬出手虽快,终究还是慢了一分,仅只碰到思任发胸膛衣襟便被他从手下滑走,取而代之的是长身男子劈面一刀。所幸云松扬应变够快,上身一仰,引刀上撩便架住长身男子一刀。
长身男子一刀落空,又惊又怒,一声暴吼,沉刀下压,跟着飞脚踹出。然而云松扬早已扭身避到一旁,接着一刀往他腰腹劈至。眼见长身男子避无可避,树林中一个黑衣女子身影一晃,四枚银针势若闪电,分上下左右四路罩向云松扬,手法极是高明,迫得云松扬不得不急急收势闪身避让,因而让长身男子逃过一劫。
那黑衣女子身形不停,左一晃右一飘,时而发针袭向云松扬,时而发针袭向戚敏等人,迫得云松扬一方仓皇闪避不及。那九个黑衣蒙面人原本已被戚敏等人压住攻势,渐落下风,这时得那黑衣女子相助,当即奋力趁势进逼,形势又陡然逆转,随即反将戚敏等人压了下去。
便在这时,马顺所乘的船也冲出湍流往岸边靠近,相隔三丈时,他倏地飞身纵出,双脚在江中一块船板上一点,借力再次纵出,一掠两丈,轻轻巧巧地落到岸边。跟着身形一晃,往众黑衣蒙面人中一个矮胖男子抢近,尘剡剑往他拦腰劈至。
矮胖男子识得厉害,惊恐万分,慌忙往后疾退,同时挥刀疾挡。一声脆响,矮胖男子单刀顿时被尘剡剑斩成两段,人却丝毫无伤地避到一旁。马顺旋即如影随形,欺近矮胖男子又是一剑斩下。
便在这时,杨树林中红影一晃,一个番僧手持骷髅杖,风驰电掣一般往马顺掠至,骷髅杖径直砸向马顺面门,跟着一爪抓向他右腕,意欲夺下他手中的尘剡剑,正是阿罗法王。
马顺虽遽然遭袭,但他应变之能也是不凡,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侧身疾退两步,尘剡剑回扫迎上阿罗法王的骷髅杖。
阿罗法王的骷髅杖顿时应势而断,同样被尘剡剑削为两段。阿罗法王不禁大感震惊,他惊的并非是自己骷髅杖能被尘剡剑削断,而是他那一杖已使出八成真力,本打算将马顺手中的尘剡剑震脱手,乘机夺走尘剡剑,竟不料马顺丝毫无伤。
阿罗法王却不知尘剡剑何其之重,能举重若轻将尘剡剑使得挥洒自如之人,内功造诣又岂是泛泛之辈?饶是如此,马顺右臂巨痛,气血翻涌,委实也颇不好受,心下大惊,情知遇上了生平第一劲敌。
正当阿罗法王惊愕之际,马顺纵步抢上,尘剡剑翻转而出,三剑快攻逼向阿罗法王。他这三剑锋利无匹,亦且迅如疾风,端的是狠辣霸道已极!
阿罗法王到底乃绝顶高手之流,身如鬼魅往后一飘,断杖同时连挡马顺三剑,虽被尘剡剑削得节节而断,但是也阻了尘剡剑来势,毫发无伤地避了开去。
阿罗法王此时已知马顺并非全仗尘剡剑之利逞能,而是实实在在有惊人的艺业。当下再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展开身法游斗,飘忽来去,直似轻烟;拳掌灵动诡异,寻隙抢攻,逞尽空手入白刃之能事。
马顺丝毫不惧,当下以静制动,防时剑光交错如织天网,敌人根本无缝可钻;攻时剑势如猛虎出闸,厚劲勃发,势不可挡!阿罗法王一双肉掌哪敢当其锋?全仗身法闪避,化险为夷。二人这般斗得一阵,却是谁也奈何不得谁,短时间内难以决出结果。
云松扬这时却遭黑衣女子银针所迫,急于自保,让长身男子趁机携思任发脱身逃出十丈开外了。
马顺见状,百忙之中大叫道:“快抓住他,别让叛酋逃了!”
所幸郭安、赵玉金等人都陆陆续续地上了岸,跟着向长身男子追去,又分兵攻向那躲在树林里以银针偷袭己方的黑衣女子,解了云松扬之困。云松扬见马顺迎战阿罗法王,仗着尘剡剑攻防自如,并不落下风,当下也就放心大胆地追击长身男子而去。
云松扬健步如飞,须臾便超过郭安等人,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但是那长身男子却已和思任发各自骑上一匹快马奔上了大道,四蹄翻飞,奔行如风。
云松扬轻功虽然高超,但长身男子与思任发所乘之马颇为神骏,非是一般的快马。云松扬提气疾追一阵,始终与之相隔十数丈,未能与之拉近半分距离。
转过一道山弯后,前路的山岭下陡然奔出两个女子来,各持一刀,拦在大道之上,正是戚敏和歆溪。
原来阿罗法王等人此行正是来营救思任发的,长身男子救思任发逃走后,众黑衣蒙面人寡不敌众,跟着便且战且退,寻机逃命。而阿罗法王原本打算出其不意从马顺手中夺走尘剡剑,岂料结果并未如他所愿,久战之下反为马顺所迫,因此也无心恋战。
戚歆二女见己方这时占了上风,当下也急急追赶长身男子和思任发而去,而后追上郭安等人一问,他们早已被长身男子、思任发和云松扬三人甩得无影无踪。
戚歆二女只好奔上就近一座高峰之上,居高远眺,遥望东面远处的大道上有一人飞奔疾追两个骑马的人,当是云松扬与长身男子、思任发三人无疑。二女又见那大道依山盘旋,绕来绕去,当下便往东北方向疾奔而去,翻越山岭抄捷径拦截。
长身男子这时见前路有强敌,后路有追兵,不假思索,当即抓住思任发肩头往左一掀。思任发一声惊呼,离鞍而起,直往道旁的斜坡滚落下去。斜坡之下乃是一道十数丈深的悬崖,情势甚是危急。
歆溪大吃一惊,慌忙纵身往山坡下掠去,相救思任发。戚敏虽惊不慌,并不在意思任发的生死,眼见长身男子拍马要从她身旁强冲而过,当即抽出长鞭便往马儿前腿扫去。却不料,那马儿陡然蹬腿离地而起,竟从戚敏长鞭上飞跃而过,落到一丈开外。
戚敏又惊又怒,当即将绣春刀飞掷而出,戳向那马儿后腿。长身男子料到戚敏会在背后偷袭,反身一刀便将戚敏的刀荡了开去。但就在这时,戚敏疾纵而上,长鞭势若闪电般地向他劈落。
长身男子又惊又骇,慌忙撤刀上撩,右肩上早已结结实实挨了戚敏一鞭,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虽然如此,他那一刀也将戚敏长鞭拨到了一边,不然戚敏长鞭跟着往他脖子一缠,势必将他拉下马来。
戚敏拾起绣春刀疾赶了一阵,被长身男子越甩越远,情知追不上那马儿,只索罢了。云松扬这时早已追了上来,已同歆溪赶在思任发滚到悬崖边上之时将他救下,但是他却口鼻鲜血直流,气若游丝,已是命悬一线了。原来长身男子适才掀飞他滚下斜坡之时,又以重力震伤了他脏腑,意在杀人灭口。
云松扬当即运功为他疏通气血,然而思任发五脏皆碎,口里直冒血泡,抽搐几下便即毙命。人虽已死,但他兀自咬牙切齿,双眼圆瞪,一脸激愤凶恶之色,煞是骇人。
歆溪急道:“怎么办?蛮酋死了,我们此行的任务岂不是失败了?”
戚敏却道:“死了就死了,反正进京后也是要被问斩的,迟死早死又有什么区别?”
云松扬道:“来人救他不成便杀他灭口,定是他知道许多不可告人的大秘密,这般就让他死了委实可惜!”
戚敏叹道:“早知道我们在路上就该好好审问这厮了,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锦衣卫严刑逼供的手段。”
便在这时,郭安率众赶了上来,见思任发已死自不免吃了一惊。
云松扬忙躬身拜道:“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郭安却道:“只要没让这厮逃脱回麓川煽动蛮夷叛乱那便是大功一件!”
戚敏道:“郭大人,来救蛮酋那个反贼虽然骑快马跑了,但他也挨了属下一鞭伤得很重,应该逃不了多远,我们撒网追捕不难将他擒住。”
郭安道:“恩。既然如此,你们三个即刻去追踪那贼人,沿途留下暗记,本官先回去禀报马大人。”
云松扬、戚敏、歆溪三人领命,施展轻功,当即向着长身男子逃走的方向疾追而去。
三人随后循着马蹄印和血迹一路往东追踪至天黑,来到一个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庄前。他们一身锦衣卫服饰颇为惹眼,且又湿透,当下便寻到一户院中晾着衣服未收的人家,悄悄取来换了,留下五两银子作为买衣之资。
云松扬身板结实,一身粗布麻衣,颇有几分庄稼汉子的模样。戚敏和歆溪二女,天生丽质,虽是布衣钗裙,依旧明艳动人,难掩卓约风姿。
三人随后掩盖身份向村里人打探那长身男子行迹,得到一些线索,当即顺着大道急急往东追踪。直至深夜,三人并未寻到长身男子的踪影,于是便寻了一处避风之地歇息过夜。次日继续沿路打探,循着蛛丝马迹追踪半日,便来到嘉陵江边上。
遥望大江对岸群峦叠嶂,人烟绸密,房屋依托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别具一格。江中船来舟往,岸上车水马龙,市肆甚是繁华,正是到了川东重镇重庆城。
戚敏道:“那贼人被我那一鞭伤得不轻,他一路往东逃,定是到重庆城里查找名医医治。我们就顺着这条线索搜查,不怕逮不住他。”
云松扬并无异议,当下寻一处隐蔽所在藏了飞鱼服和绣春刀,唤来渡船过江。三人入城后只觉耳目一新,处处好奇,竟而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全然沉醉于山城独有的风土民情和乡音之中。
三人一日未曾进食,早已饥肠辘辘,信步走到一家酒楼之前,方才收拢心神,进楼点了当地有名的炊锅,高汤为底,涮菜甚是丰富,麻辣鲜香,滋味绝妙。
酒足饭饱之后,云松扬干咳一声,向戚敏和歆溪二女道:“我的银子昨日在江里失落了,下次我请你们俩。”
歆溪脸色一红,说道:“云大哥,我也没钱了。我的赏钱往云南去的路上就送给那些穷苦百姓了,身上仅剩的一点银子也付了买衣服的钱和过江的船钱。”
戚敏道:“我的银子也在江里被冲走了,连我的金簪子也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们俩有钱呢,这下可要丢大脸了!”
歆溪道:“我的耳坠也落到江里了,不然也可以换些银子。”
云松扬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酒楼的店小二眼尖,早已看出云松扬等三人的窘迫之态,心下明了,当即将此事告诉了掌柜。
歆溪这时又道:“云大哥,我们不如表明身份,量他们也不敢和我们硬要饭钱!”
戚敏却道:“这些人怕也没见过锦衣卫的腰牌,刚刚进楼时就小瞧我们来着,现在跟他们说得清楚么?看我的!”说话间,掐断一截发丝,两手一撮,然后丢入汤锅里。
歆溪大是不解,却见戚敏拿筷子夹起那根头发,大叫道:“小二,你给老娘滚过来,看看汤里这东西是什么?怎么还是卷卷的?你想恶心死我们么?”
歆溪脸色一红,既感羞涩,又觉好笑,急忙捂住小嘴,险些噗嗤笑了出来。戚敏素来泼辣放荡,云松扬倒是见怪不怪,当下静观其变,并不作声。
酒楼掌柜是一个大腹便便、气度轩昂的中年男子。他带店小二近前瞧了,镇定自若,字正腔圆,以官话说道:“看得出来三位客官乃是外地人,当真旅途艰难,只消明说,我们自当尽地主之谊,一顿酒饭何足道哉?想不到姑娘不知羞耻,竟以这般行径来反咬我们一口,实在令人愤慨!”
店小二跟着叫道:“这哈儿明明是你自个儿的头发嘛!我们亲眼看到你甩到汤里头去的,我见过有人往汤里头甩蟑螂、耗子屎来敲诈我们哈的,但今天头回见一个大姑娘家恁个来冤枉我们,你硬是不要脸得很哦!”
店小二虽然说的是重庆方言,戚敏却也听得懂七八分,见被识破,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起身将店小二一推,径直往楼下奔去,叫道:“老云、歆妹子,我们快走!”
歆溪见已撕破脸,羞愧难当,急忙绕过掌柜跟上戚敏,又向云松扬叫道:“云大哥,快走!”
酒楼五个伙计当即抢上楼来阻拦,戚歆二女不过三掌两拳便将他们尽皆撂倒于地,夺路而逃。云松扬阻拦不及,眼见己方已打伤了酒楼一方的人,情知难以善罢,无奈之下也只有跟着逃了。
三人逃出酒楼,混入行人之中往北疾奔,来到一处僻静之处藏身。
歆溪便向云松扬道:“云大哥,对不起。我们今天闯了祸,让你也跟着干了这样丢脸的事。”
云松扬叹道:“这事如何能全怪你们俩?饭菜我也吃了,我同样有错。”
戚敏却道:“这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我们没有表明身份,讹他们一大笔钱财便算好的了。老云,这事就不提了,接下来该想想怎么找那贼人吧!”
歆溪道:“我们要不知会本地的官府,让他们协助我们搜查?云大哥,你是锦衣卫百户官,只怕还差得动他们。”
云松扬点头道:“恩。我们三个人想要查遍整个重庆城的药铺和医馆并非易事,有他们帮忙最好不过。”
便在这时,只见那酒楼掌柜竟然领着十来个劲装结束的壮汉追了过来,手里俱都拿着兵刃,杀气腾腾。
歆溪惊道:“云大哥,我们快走!”
云松扬却道:“不必!我们既要联合本地官府搜捕贼人,还是跟他们说清楚比较好,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你们俩看我眼色行事,不许再贸然动手。”
歆溪道:“恩。”
酒楼掌柜已然率众奔近,十来个劲装大汉跟着挺刀将云松扬等三人围住。
掌柜的怒道:“看你们三个还逃得掉么?实话告诉你们,我们酒楼乃是嘉陵盟洪家帮罩着的,你们想凭着三脚猫的功夫耍横吃白食,那只怕还不能够!”
众劲装大汉之中,一个豆眼男子跟着道:“看三位朋友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嘉陵盟洪家帮帮主的威名,想必你们也该如雷贯耳了吧?识相的乖乖付了饭钱和酒楼五个伙计的伤药钱,此事便算化干戈为玉帛。不然的话……”
戚敏冷笑道:“不然你还想杀了我们?你们要知道我们是谁,便借你们一百个胆子,量你们也不敢对我们不敬!”
云松扬听后心中倒是一喜,忖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洪家帮乃是称霸重庆府地面黑白两道的地头蛇,请他们帮忙查找贼人可比官府的人管用得多。”当下便向那豆眼男子抱拳道:“兄台请息怒!今日之事的确错在我们,饭钱和酒楼五个伙计的伤药钱,我们理当奉上。只是我们乘船来此在长江中遇到风浪,以致船沉落水,财帛尽失,现在委实囊中羞涩,兄台可否宽限些时日?”
掌柜的见云松扬气度不凡,态度诚恳,神色随之大缓,于是说道:“你们三个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想到什么办法筹到钱?饭钱加之我五个伙计的伤药钱,三十两银子一文不能少!”
云松扬道:“这个好说!嘉陵盟苍盟主和洪家帮帮主都是我们的故人,我们请他们帮点小忙,想来不在话下。”
豆眼人随即哈哈冷笑道:“胡吹大气!我们苍盟主和洪帮主威震西南,那是何等英雄人物?岂会与你们三个无名之辈相识?”
云松扬道:“是与不是,兄台带我们见了洪帮主便知真假。”
戚敏厉声喝道:“还不赶紧带路?”
豆眼人冷哼道:“想让我带路,那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云松扬道:“兄台想要我们如何证明?”
豆眼人刀交左手,呼的一拳捣向云松扬,叫道:“先接我一拳,看你够不够格!”
云松扬情知若不露上一手,怕是不能让豆眼人心服口服,待到他一拳捣近胸膛之时方才倏地侧身一让,出手搭上他右臂,施沾粘之劲顺势一带,豆眼人一拳落空,新力叠旧力竟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往前栽倒。
云松扬跟着又出手搭住他左肩运劲往后扳了回来,豆眼人身不由己地疾退了十步,恰巧退回原地,站得稳稳当当。云松扬这一手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在外人看来,倒象是云松扬从背后攻向豆眼人左肩,他自己往后巧妙避开,接着又退回原地一般。
云松扬拱手道:“承让了!”
豆眼人心下明了,情知遇到了高手,不禁又惊又佩,当下说道:“果然有两下子,算得上是高手!有资格见我们洪帮主!”
云松扬拱手道:“那便相烦兄台带个路。”
豆眼人当下率众领着云松扬等三人登高走低,穿梭在山城蛛网盘错的街巷之间,如闯迷宫,最后越走越僻静,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大寨前。但见栅墙高耸,门楼宏伟,正是洪家帮在重庆城中的一处水寨。
洪程云正与周家派掌门周贺在寨中议事,听豆眼人禀报,见到云松扬等三人后不禁一愣,他们不识得戚歆二女,但是对云松扬却颇为眼熟。
京城武举大会的结果早已传遍江湖,云松扬等人远征麓川之事他们更是早有耳闻,只是云松扬如今这般装束却令他们疑惑不解。
云松扬这时不再掩盖身份,亮出锦衣卫腰牌,沉声道:“我们奉命来城中捉拿反贼,还请洪帮主和周掌门予以配合,不得有误!”
洪程云等人均是大吃一惊,忙不迭地向云松扬等三人见礼赔罪,上座奉茶。
洪程云跟着便向豆眼人沉声道:“还待到起做啥子?跟老子喊李掌柜带起他那帮瞎了眼的憨货,爬过来给三位大人认错!搞快点!”转头又向云松扬等三人道:“洪某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过是在江湖上混碗饭吃而已,今日之事多有冒犯,还请三位大人恕罪!这顿酒饭便算洪某人做东,招待不周,还请海函!”
云松扬却道:“不必了!我们并非仗势欺人,实是事出有因,囊中羞涩,还请洪帮主帮忙付了这顿饭钱,我们日后定当如数奉还。”
洪程云道:“是是是!还钱就不必了,能孝敬三位大人,洪某荣幸之至!”跟着叫住豆眼人,吩咐他依云松扬之言去办了。
周贺问道:“三位大人,不知你们要抓的反贼是谁?”
云松扬当下将他们在长江中遭袭,思任发被劫又遭灭口一事简略说了。
洪程云惊道:“竟有这等事?这些反贼好生大胆!三位大人放心,如果反贼当真逃入重庆城中来了,洪某人便是将城里翻个底朝天,也要协助三位大人将那贼人擒到!”
云松扬道:“如此便多谢洪帮主了!”
洪程云道:“应该的!三位大人这般看重洪某人,那是洪某人的荣幸!”跟着便要安排手下人到全城搜寻。
周贺忙道:“且慢!洪兄,我们昨晚查到杜昊那厮鬼鬼祟祟运一船东西从你地盘上溜走,莫非他那船上藏的就是受伤的反贼?”
洪程云听了却颇为不解,愕然道:“杜昊敢窝藏反贼?”
周贺暗暗向洪程云使个眼色,说道:“他与林锦仙勾结,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洪程云恍然道:“这倒不无可能!”
戚敏没好气地道:“你们俩在嘀咕什么?杜昊是谁?”
周贺忙道:“大人容禀。杜昊乃是我们嘉陵盟四大势力之一的杜家寨寨主,老巢在合州。只因他儿子杜江山谋财害命杀了我女婿,也就是洪兄的儿子,后来苍盟主按盟规处死了他儿子,为我们主持了公道。但从此以后,杜昊便怨恨我们当初没有放他儿子一条生路,时时刻刻想报复我们,只是碍于盟规方才一直隐忍不发。我们……”
戚敏冷冷地道:“谁有空听你们这些人勾心斗角的琐事?这跟反贼有什么关系?”
周贺道:“大有关系!大人有所不知,杜昊为了报复我们,暗地里跟乌江五毒教勾结,欲借林锦仙之手杀我们报仇。而林锦仙乃是苗人土司之女,他们又与麓川那些蛮子暗通款曲,谋逆之心可见一斑!偏偏在蛮子反贼逃入重庆府城的时候,杜昊却在昨晚鬼鬼祟祟地从重庆府运走一船东西回合州,这会不会太巧合了些?是以在下大胆猜测,那反贼极有可能被杜昊给救走了!”
歆溪恍然道:“这倒不是不可能!我们两次遭遇袭击,刺客不是发毒针便是召唤毒虫,这与五毒教的行径何其相似?只是不明白马大人为何不深究此事。”
洪程云道:“这个洪某人倒略知一二。上次林锦仙与岷江黄归龙合谋欲盗走尘剡剑,谋逆之心已昭然若揭,只是真相大白以后,朝廷并没有治罪林锦仙。想来朝廷正忙于剿灭麓川蛮夷,不便分心他顾,在下以为朝廷不过是想暂时稳住苗人而已,待平定麓川蛮夷之后便会着手对付他们。”
歆溪道:“恩。你这么一说,倒也在理。”
云松扬道:“朝廷的深意我们不便揣测,你们即便知道一些也当守口如瓶,不然惹火烧身,悔之不及!”
洪程云忙道:“洪某徨恐!洪某定当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还请三位大人恕罪!”
云松扬道:“这事就不提了。不过五毒教与你们嘉陵盟一向争锋相对,乃是死对头,你们既知杜昊与林锦仙勾结,那苍云寒为何不处置他?”
洪程云道:“杜昊这厮奸诈,苍盟主受他蛊惑,对他深信不疑。我们虽然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却没寻到真凭实据,所以拿他无可奈何。”
戚敏道:“既然如此,那就废话少说了!老云,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会会杜昊这厮,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竟敢窝藏反贼,起谋逆之心!”
合州城北十里地,在涪江与嘉陵江交汇之处,有一座依山傍水的硕大庄院,名叫“钓鱼山庄”。山庄西望嘉陵江的浩渺烟波,东据涪江的险要湍流,背倚青山,壮景如绘,这正是嘉陵盟杜家寨寨主杜昊在合州城外的一处产业。
洪程云和周贺带领二十个好手同云松扬等三人,于次日午时赶到钓鱼山庄以西的嘉陵江岸边藏身窥探。但见山庄内二十多个护院手持兵刃,往来巡逻,草木皆兵。后院一间厢房外更有十人站岗守护,戒备甚是森严。
戚敏瞧了便道:“不消说那反贼就在那屋里。老云,我们杀进去!”
云松扬道:“事情还不确定,绝不能闹出人命!万一那屋里没有反贼,我们又杀了人,只怕不好向马大人交代。”
洪程云却道:“云大人何须顾忌这个?杜昊暗地里杀人放火的事还做得少吗?我们便宰了他的人,他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戚敏冷哼道:“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利用我们帮你除掉杜昊报仇是不是?”
洪程云脸色一红,忙道:“在下纵有天大的胆子又岂敢愚弄锦衣卫?三位大人也看到了,杜昊这庄子防范如此严密,任谁也怀疑他在捣鬼!”
云松扬道:“恩。当真擒到反贼,我们必定向马大人禀报你们的功劳。”
洪程云忙道:“功劳不敢当,只要三位大人和朝廷不治我等打架滋事之罪便求之不得了!”
云松扬道:“朝廷向来不过问江湖纷争。我们也出身于江湖,只要不滥杀无辜、不祸害老百姓,不生谋逆之心便好。”
洪程云忙道:“是是是!不敢不敢!三位大人,那我们这就动手,我和周兄带人拖住庄内的护院,你们便直奔那间屋子。”
云松扬点点头,率众潜到山庄外面,一齐纵身跃入院中。洪程云、周贺等人攻向那些巡逻的护院,云松扬、戚敏、歆溪三人则径直扑向那十人把守的厢房。那十个守卫均是身手不低的好手,但也难当云松扬等三大高手之威,不过数招便将他们撂倒于地,动弹不得。
便在这时,倏然自左右两侧厢房的门窗之中袭射出无数暗器,尤如疾风骤雨一般罩向云松扬等三人。所幸云松扬他们此行都带了长剑作为兵刃,急忙挥剑遮挡,戚敏半遮半避退到厢房一侧,化解了危急。
歆溪自忖剑法了得,运剑如风,舞成一片剑网护身。却不料暗器来势紧密,防不胜防,左肩和右腿瞬息间便各挨了一枚铁蒺藜和飞镖,痛苦不堪。
云松扬见状,当即纵身抢上拦在歆溪前面,他手腕翻转之下,剑尖上下连挑,左右并拨,一剑幻数剑,象是应战无数来敌一般,将袭射而来的诸般暗器尽数挡落于地,比之歆溪一味防守要高明太多。
暗器势衰之后,两侧厢房中跟着冲出二十多个劲装男子来,挥动兵刃便往云松扬等三人攻去。
云松扬眼见便是一场血腥厮杀,而歆溪又负了伤,当即高举锦衣卫令牌,朗声叫道:“都住手!我们是锦衣卫,微服来此捉拿反贼!谁敢明知故犯,加害锦衣卫,按律以谋逆论处!”
劲装男子中领头的肥脸男子并不相信,大叫道:“你们便是天王老子,私闯此地也是找死!弟兄们,不要听这人废话,给我全宰了!”
便在这时,山庄左侧倏然有人厉声喝道:“杜家寨的人全都给我住手!”
来者正是杜昊和其长子杜江河,肥脸男子等人不敢不依,全都收了兵刃退到一边。
杜昊慌忙迎上前向云松扬等三人躬身拜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三位大人,还请三位大人恕罪!”
戚敏怒道:“你伤我歆妹子,还想善了?你可知行刺锦衣卫是什么罪名?”
杜昊忙道:“草民等一开始并不知三位大人身份,若然知道,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锦衣卫!三位大人,若肯宽恕我等,我等愿为三位大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转而向洪程云和周贺喝道:“你们两个是故意把锦衣卫引过来的是不是?好让我不知就里杀了锦衣卫,然后陷我杜家寨于万劫不复是不是?”
周贺怒道:“杜昊,你血口喷人!云大人他们此番是奉命到重庆府捉拿反贼的,正巧你鬼鬼祟祟地到重庆府转一圈回去,我们怀疑你不对吗?”
杜江河急道:“我们是去做买卖的,怎么会跟什么反贼扯上关系?你就是看到我们之后就将计就计,利用锦衣卫逼我们犯下大罪,无法在嘉陵江立足!”
周贺忙向云松扬道:“云大人,我们绝无此心!实是杜昊这厮形迹可疑,我们才联想到此的,至于到底是与不是,我们看看这间房里有没有反贼不就真相大白了?”
杜昊道:“如果我这房里没有你所讲的反贼怎么说?”
戚敏怒道:“少废话!快打开这间破屋子,看看有没有反贼,再决定如何治你的罪!”
杜昊道:“既是三位大人也怀疑,那在下只好一证清白了。”当即命人将那房门打开。众人一瞧,但见房里空空荡荡,只放了一口装满银锭的木箱,约莫有三四千两。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更别说一个大活人。
杜昊跟着又向云松扬等三人道:“三位大人,在下不过是放了些钱财在庄里,派人看着罢了,实在不知如何与反贼扯上了关系。如果三位大人认定这箱银子便是‘反贼’的话,在下心甘情愿全部上交,只求三位大人不治在下手下这些人冒犯之罪。”
戚敏心下大喜,却又沉着脸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可没有敲诈勒索你。”
杜昊道:“当然!在下一片至诚,完全是心甘情愿孝敬三位大人的!三位大人推辞不过,方才勉为其难收下的。”跟着便命人将那箱银子抬到戚敏面前。
戚敏微笑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杜寨主何必当真?”
杜昊道:“三位大人金口玉言,在下等岂敢不遵?”转头向洪程云和周贺喝道:“你们俩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洪程云忙向云松扬道:“云大人,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吧,杜昊分明就是设的计谋,故意引我们来自投罗网的呢!杜昊知道我怀疑他与五毒教有勾结,故而设下此计让我们悄悄来庄里查证,然后想将我们当做贼人杀了,即便苍盟主也拿他没办法。”
杜昊怒道:“我根本没与林锦仙勾结,你一再污蔑我,我设法教训你一顿有错吗?再说你今日将三位锦衣卫大人引到此间来,其心可诛!”
周贺喝道:“你胡说八道!我们怀疑你窝藏反贼那是有理有据的,我们岂敢利用锦衣卫?再说江湖中的事,我们又岂会坏了规矩将朝廷牵扯进来?”